第1章

謝璟堯需要一個妻子,選擇了我。

婚後三年,我們相敬如賓,過得也算安穩。

他禮貌喊我「梁小姐」,我喚他一聲「謝先生」。

我們沒有愛情,隻有相處中日益形成的親情。

我原以為,謝璟堯感情淡漠,情感缺失,就像我一樣。

後來我知道,他年輕時談過一場。

為了那人反抗家庭放棄繼承權。

與她橫渡大西洋,穿越亞馬遜叢林,在安第斯山脈的小鎮裡隱居。

最後被他的家人抓回,強行拆散了這段轟轟烈烈的愛情。

我聽了很是感觸。

問他:「沒想過找回她嗎?」

謝璟堯滅了煙,淡淡道:「她已經忘記我了。」

1

二十五歲這年,我結婚了。

嫁給一個相親認識的男人。

有關責任、家庭與回報,無關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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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比我年長兩歲,在當下環境不算大。

他淡漠穩重,總是帶著不符合年齡的老成。

像一本老日歷,被丟棄在漫長的時光裡。

他是一個很有故事的人。

第一次見面我清楚地認識到這件事。

無論是望向我手腳的停頓,還是在我對面落座時別開的眼睛。

這樣一個人,應該不會來相親。

可他來了。

我攪弄咖啡杯裡的糖,漠然想到,誰都逃不開傳統的裹挾。

到了年紀,走上既定的路線。

我是如此,他亦然。

2

我們見面,吃飯,約會,領證。

從民政局出來時,他抬手看了眼手表,聲音淡淡:「我晚上回家。」

我愣愣地點頭:「好的。」

他抬腿要離開:「公司有個會議,我先走了。」

我禮貌和他告別:「謝先生再見。」

他回答:「梁小姐再見。」

那天晚上,我在去往鄰市的高鐵上接到他的電話。

臨近寒假,高鐵上都是學生,睡覺的睡覺,玩手機的玩手機。

一點風吹草動都能驚動他們。

我沒接,點了掛斷。

找出他的微信回復。

【不好意思,在高鐵上不好接電話,可以微信聯系嗎?】

微信最上我備注的「同事-謝璟堯」三個字變成「正在輸入中……」,再下一秒接收到他的信息。

【可以。】

他是一個很通情達理的人,我為他下結論。

【沒回家?】

我慢吞吞打字:【出差。】

他回復的時間有點長。

應該是放下手機做別的事了吧。

我也去洗手間洗了個手,回到位置,看見了他的回復。

【去哪裡?】

【A 市。】

【什麼時候回來?】

【下周三。】

【到 A 市給我發消息。】

【好的。】

我和他的聊天很少。

幾年來都是如此。

他問什麼我答什麼。

跟現實中一樣。

他工作忙,我工作也不清闲。

我們見面時間不多。

在家隻有每周固定三次以上的夫妻義務保持我們的聯系。

大多時候,他在他的書房,我在我的書房。

隻是夜裡,我工作結束,抬頭總能看見他站在門口。

系著松垮的浴袍,好整以暇望著我。

我對他點頭:「我去洗澡,抱歉讓你久等了。」

他會走近,打橫抱起我,很體貼回答:「沒等多久。」

3

又一次日常交流結束。

他指腹擦過我的眉眼。

「結婚三年了,我們要個孩子?」

我眼神渙散,腦子暈乎乎的。

緩了很久,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孩子?」

他撐著身體,我仰頭時正對著他胸膛上的抓痕。

舊的,新的。

都是我留下的。

或許是白日壓抑久了。

謝璟堯並不溫柔。

起初我保持克制,後面克制不了,抓破了床單。

他收拾整理時說:「下次可以抓我。」

我難得羞赧,支支吾吾:「嗯……」

那天,他揉了揉我的頭。

「歡歡,我們結婚了,不用害羞。」

我愣住,回過神他已經收回手。

神色很淡,和平時一樣。

謝璟堯笑:「你不是很喜歡孩子嗎?我們要一個?」

「啊?」我發出短促的疑問。

「我沒有很喜歡孩子。」

孩子可有可無。

我不排斥,也不期待。

隻是覺得,孩子到底應該出生在父母相愛的家庭。

生了它,要負責。

他突然提起這件事,我問:「是公公婆婆催生嗎?」

他垂眸喃喃:「不想要孩子?」

我點頭。

他環住我,很久後才說:「沒有催生。現在沒有任何人可以逼我。」

他的眉眼在昏黃的床頭燈光裡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他以前,被誰逼迫,又被要求做過什麼事嗎?

我有一點點好奇,又覺得這種事多半是傷口。

讓人撕裂傷口講給我聽。

怪不禮貌的。

他指尖纏繞我的頭發,像是看出了我的好奇:「想知道什麼?」

我搖了搖頭表示沒有。

他又一次吻了下來。

我在沉浮中偶然與他對視。

眼裡濃重的悲傷壓得我喘不過氣。

那雙眼睛,像是在看我又像是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

心髒隱隱抽痛。

我大口喘著氣,想從這場被絕望籠罩的情事中抽身。

失敗。

失敗。

我求饒:「謝先生……」

他一頓,將我更用力禁錮。

我什麼也說不出。

隻隱隱聽見他說。

「歡歡,喊我阿堯。」

4

一早醒來,我連起床的力氣都沒有。

在床上躺屍,捋昨晚說錯的話。

謝璟堯兇,但不會每天都兇。

昨天大概是說錯了話。

是因為我拒絕了要孩子的提議嗎?

不喜歡昨晚的氛圍。

他的情緒太重。

總讓我有一種他透過我在看另一個人的感覺。

好歹是領了證的合法夫妻。

等會兒得和他溝通一下。

說起來,我們雖然是相親認識,但並不是門當戶對。

他是我完全接觸不到的階層。

我家有一家小公司,他是最頂層的豪門。

當初相親相到他,是一場意外。

我的相親對象沒來,他找錯了桌號。

我們陰差陽錯碰見,覺得彼此不錯,他不在意家庭差距,和我領證結婚。

可差距再大,我們也是平等的夫妻啊。

我撐起身體,揉了揉腿。

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他並沒有盡興。

否則我應該在床上躺一天,他端來飯喂我,我撒著嬌向他抱怨好累。

他放下碗筷哄我,哄著哄著一發不可收拾。

不知道是不是我幻想得太具體。

腦海中隱隱約約浮現出那樣的畫面。

還好謝璟堯及時進來,打斷了我的幻想。

我耳朵微燙,小聲和他商量:「你以後可以收著點嗎?」

他偏頭:「不喜歡嗎?」

喜歡。

可他失控時看我的眼神總是奇怪。

我不喜歡他看我的眼神。

想起我們初遇的異樣,一些狗血故事浮現眼前。

我輕聲問:「你把我當成誰的替身?」

聲音太輕了,以至於我不知道我到底問沒問出口。

謝璟堯也沒聽清:「我把你什麼?」

我搖頭:「沒什麼。」

沒有聽清的話,就別問了吧。

5

今天是周末,爸媽喊我晚上回家吃飯。

謝璟堯在家,準備出門時他在客廳。

他問:「去哪裡?」

「我回家一趟。」

他走到我面前:「不帶我一起嗎?」

我猶豫。

爸媽不知道為什麼很討厭謝璟堯。

知道我相親順利,他們挺高興,拉著我問東問西。

就是沒有看照片。

嗯……應該看了,看到的是我那位沒有遇見的相親對象。

三個月後我帶謝璟堯見父母,爸爸拿起杯子砸向他,媽媽摔了筷子。

我迷茫地望著發火的父母。

謝璟堯把我擋在身後。

爸爸把他叫去書房。

我手足無措:「爸媽不喜歡他我分手就好,不要生氣。」

媽媽抱著我嘆氣:「別分了,結吧,我替你們準備婚禮。」

結婚後,爸媽還是不喜歡謝璟堯。

我不想看他們不開心,很少帶他回家。

今天也不打算。

謝璟堯攏了攏我的圍巾:「歡歡,今天……早點回家。」

我有些愧疚:「我會早點回來的。」

他笑了笑:「好,我送你。」

周末回家,爸媽一如既往問我最近過得怎麼樣。

我說很好。

天色晚,他們讓我留在家裡。

我給謝璟堯發消息。

【我今晚住爸媽家,不回去了抱歉】

他回復:【沒關系,晚安】

他一如既往地體貼。

我放下手機,去洗漱。

吹頭發時,我一手拿著吹風機,一手翻閱我的日記本。

從前寫下的文字變得好陌生。

陌生的字體,陌生的人名。

偏偏描繪場景能勾勒出我一陣又一陣的回憶。

我拿起筆記本,書殼和書本之間,忽然掉下來一張照片。

我什麼時候夾的照片?

我撿起。

看清照片,我愣住了。

照片隻剩下一半。

另一半被裁下,看邊角部分的衣服,是個男人。

我翻過照片背面,有一行我的字跡。

【要和口口永遠永遠在一起。

【2018 年 12 月 7 日。】

姓名被塗黑。

落款時間,八年之前。

6

謝璟堯說他有空,來接我。

我拿著爸媽給我準備的大大小小的東西下樓。

日用品,零食,都是些超市能買到的。

我總說不用,我可以自己買,媽媽不聽。

她又提了一袋零食給我。

我苦惱:「這麼多東西我吃不完,媽我不是豬诶?」

媽媽笑罵:「你不是豬誰是,下周我和你爸出去旅遊,你別來了,零食多備上點。」

「可這麼多東西我帶不回去呀?」

媽媽推爸爸:「讓你爸開車送你回去。」

我笑眯眯挽住媽媽的手,讓她旅遊多帶點特產回來給我。

媽媽問我想要什麼,我報菜名報到一半,鈴聲響了。

謝璟堯說他在樓下等我。

我家樓層不高,在五樓。

我跑到陽臺,果不其然看見一樓他的車。

媽媽跟在我身邊,看見那輛車臉黑了。

她叫來爸爸:「謝璟堯來了。」

爸爸還在提東西,他湊近一看,把手上的袋子塞給我,回書房重重關門。

每次都是這樣。

我好難過。

我扯著媽媽的衣袖問:「你們為什麼不喜歡他?」

媽媽的好心情也被謝璟堯的到來打斷了。

她輕輕抱我,像是在騙我:「可能氣場不合,寶貝和他好好過日子,我們少見他就是。」

可是……

媽媽把爸爸叫出來:「老梁,歡歡東西太多拿不下去。」

爸爸臉色很差,還是幫我提了東西。

他幫我把大包小包放好,一甩袖走了。

我系好安全帶,對謝璟堯特別不好意思:「難為你來接我,爸爸今天心情不好,不是故意針對你的。」

他握緊方向盤,喃喃道:「他討厭我是應該的。」

我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睜大眼睛:「啊?」

車輛啟動了。

兩側行道樹飛速後退。

早上九點的帝都,周末也是擁擠的。

車在車流裡緩緩移動。

我聽見他說。

「對不起。」

7

謝璟堯對不起我什麼呢?

相親認識的男女矛盾大抵會比自由戀愛少一些。

發乎情的戀愛和擺上談判桌的婚姻是不同的。

前者從心,後者從利。

走到相親這一步,感情之事不重要了。

找一個沒有家庭問題,沒有不良嗜好,自己不排斥的人草草過完一生。

這是我的安排。

我很幸運,第一次相親就遇見了合適的人。

我不需要輾轉多個餐廳,和不同的男人一起吃飯,把自己一次又一次商品般擺出。

父母並沒有勉強我,他們隻是希望我能找一個穩定的談著。

我也覺得我應該如此。

在特定的年紀做特定的事。

我的年紀,應該有一個男朋友。

我對男朋友沒有期待,他不需要多愛我,隻需要和我一樣,願意維持穩定就好。

和謝璟堯結婚前我認真考慮過。

起初我對他的家世並沒有概念,後來發現他指縫流下的輕沙,是我家一輩子得不到的財富。

也正是因為這樣,當他不願意,塵埃化作大山,能輕而易舉壓垮我們。

我不喜歡變數。

他或許會讓我的未來變得不穩定。

認識半年時,我提過一次分手。

那是我第一次見他失控。

他打碎杯盞,熱水飛濺,手背燙紅一片。

我急忙找藥,他一動不動。

我手忙腳亂問他:「疼不疼,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他隻是垂眸問我:「為什麼?」

我愣了愣:「啊?燙傷去醫院還有為什麼嗎?」

「為什麼要分手?」

嗷,這事啊。

我低頭,一邊給他上藥一邊回答:「我們不合適呀。」

我給他列舉我們的差距,最後說:「你可以找到更合適的人。」

他很久沒說話。

燙傷藥濃烈的氣息彌散在呼吸裡。

苦澀的,像夏天香蕉園裡的味道。

謝璟堯說:「你擔心的都不會發生,我們很合適。」

他草擬了一份對我百利無一害的婚前協議。

我擔憂過的豪門公婆刁難也沒有發生。

他的父母在國外的精神病院,常年被醫生看管。

我和他之間似乎被掃平了一切不合適之處。

平心而論,對相親而來的婚姻來說,他的讓步太多了。

就像是,一定要和我在一起。

權衡利弊,我選擇了結婚。

婚後我們很和諧。

三年來有小爭吵,沒有大矛盾。

爭吵總是很快解決,一覺醒來,他會為我做好早餐,在我睡眼惺忪時刻對我說:「早安。」

他對不起我什麼呢,他沒有對不起我。

反而是我爸媽對他一直有偏見,我總是對他失約。

我才對不起他。

8

堵車了。

周末的帝都,早上九點很是擁擠。

謝璟堯指尖在方向盤上輕點,這是他一貫煩躁的表現。

我問他:「是我昨天沒守約回家你生氣了嗎?」

昨天出門時我說會早點回家。

他或許為我做了一桌的飯菜,臨近飯點收到我的信息。

他會很失望吧。

車流徹底停止了。

「我前幾天收拾櫃子看見你買的東西了。」

我耳朵發燙,聲音漸漸小了:「晚上陪你玩,不要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前些天我的東西找不到,到處翻櫃子,發現了一箱沒拆的快遞。

謝璟堯這麼正經的人,竟然買了這麼多……

難以置信。

又想起他床上與平時判若兩人,好像又不意外了。

我偷瞄他,他正好轉頭,在躁動的喇叭聲裡安靜望著我。

他唇瓣微動:「我沒有……」

他說了三個字,被手機鈴聲打斷。

我轉頭看向他的手機。

手機屏幕上跳動著一串數字,沒有備注。

他隨手掛斷,屏幕最上方無縫銜接跳出幾條短信。

來自剛才掛斷的號碼。

【阿堯,我回國了。

【你在忙嗎?怎麼不接我電話?

【我買的快遞你收到了嗎?

【我寄錯地址寄到你家了。

【你拆開看了嗎,有驚喜哦^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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