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她突然從地上爬起來，恨怒地瞪著我：

「師姐，我知道你一直想報復我，原來這就是你的陰謀詭計！

「你好惡毒啊！竟然哄騙我砍掉自己的手臂！」

11

師門上下，議論紛紛。

有人說我信口雌黃，故意唆使小師妹崔玲瓏砍手。

也有人說，崔玲瓏自己信誓旦旦，卻又臨陣退縮，虛情假意。

崔玲瓏找裴霽月哭訴：「師尊，你要為玲瓏主持公道啊！夭夭師姐惡意報復我！」

裴霽月沉默。

他是知道的，我沒有撒謊。

「夭夭沒有說謊。」

他當眾說了這句話。

眾弟子哗然，看向崔玲瓏的目光變得古怪起來。

最晚入門的那個小師弟，站出來說：「玲瓏師姐，你不是說，要把手臂送給大師兄？送啊！」

崔玲瓏騎虎難下，嗚嗚哭起來：「我不信，我不信……你們都欺負人，師姐就是想報復我……」

她裝痴耍賴，轉身跑了出去。

Advertisement

我冷冷盯著她的背影。

參妖之心，安在她這種人的身體裡，讓我覺得惡心。

12

裴霽月用法器幻化假肢，為大師兄溫謹言續上了手臂。

這件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但師門中，原本喜歡崔玲瓏的弟子們，開始對她頗有微詞。

「以前總覺得她善良可愛，現在看她，假惺惺的！」

「她霸佔著夭夭師姐的心髒，還強求夭夭師姐再奉獻出手臂。」

「她自己怎麼不奉獻呢？」

罵得最兇的，是排行最末的那個小師弟，謝無序。

他連師尊都罵。

「最可惡的是師尊吧？

「聽說當初，夭夭師姐不是自願把心髒給出去的，師尊用師命壓她，最後硬是親手挖出了她的心髒。」

有些弟子不知道內情，聽得驚奇，追問道：「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你們聽我細說。」

謝無序聚集起興致勃勃的聽眾，擺出人界茶樓講書人的姿態：「那日，隻見血光一閃……」

……

我的新心髒，快要長完整了。

裴霽月充滿期待。

他整日守著我，生怕錯過我「新生」的那一刻。

「夭夭，這是我為你準備的嫁衣。」

他搬了一個大箱子到我洞府，逐一取出裡面的東西：「凡間嫁娶，要有鳳冠霞帔，紅燭羅帳。我知道你喜歡，都給你備著了。」

他眸光晶亮，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我面無表情：「我不會嫁給你。」

裴霽月笑著搖頭：「你現在這樣說，隻是因為心還未長全罷了。」

我覺得那一堆喜慶紅豔的東西礙眼，揚袖一拂，火光燃起。

烈烈火焰，燃燒嫁衣羅帳。

很快，隻剩下灰燼。

裴霽月臉色一僵，低聲道：

「夭夭，你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

「我對玲玲是有偏心，但那不是男女之情。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他從懷中取出一幅畫像，展開給我看。

畫中女子驚豔絕倫，白衣飄飄，立於雲中，宛若神祗。

我心神一震！

不知為何，我竟覺得畫中女子十分熟悉。

「這是神女雲兮。」

裴霽月對我溫聲介紹：

「千年之前，神女雲兮以一己之力，剿滅為禍六界的四大魔頭。她不惜用元神之力，鎮壓魔骨，永墜黑暗魔域。

「玲瓏本是一株蘭草，生長在當日大戰的樊河旁。

「神女雲兮憐憫眾生，流下了一滴淚，灌溉了蘭草。

「蘭草經過數百年，慢慢長出了靈智，化成人形。」

裴霽月一臉神往，眸光飄遠：「我顧惜的，是神女雲兮留下的念想，並非玲瓏。」

我聽得有些不適。

心跳莫名急速起來。

我摁住左胸，下意識地呢喃：「長全了……」

13

裴霽月激動極了。

他傾身要抱我。

我閃身一避，冷著臉斥道：「你做什麼？」

裴霽月臉上的狂喜之色驀地凝固：「夭夭，你如今有心了，為什麼還……」

他不等我回答，自言自語道：

「不，不會的……

「你即便不再愛我，也應當恨我。」

我沒心思理他。

我握緊命劍，隻覺得體內一股巨大的澎湃力量即將噴湧而出。

這股力量，遠超我原本應有的修為。

我飛身掠出洞府。

一劍劈向後山的荒地！

轟隆巨響，我的劍光引來雷電！

天地瞬間黑暗，驚天動地的電閃雷鳴，劃破暗空！

我站立在雷電之下，隻覺得無形之中一股神力回歸丹田。

那種神力超然，強大，異常熟悉。

「夭夭！」

裴霽月追來。

我沒有理睬，飛身直入崔玲瓏的洞府。

崔玲瓏正被突如其來的異象嚇到，看見我，更是驚恐地縮了一下。

「夭夭師姐，你想幹什麼？」

我手中持劍，劍尖一挑，一束金光直指崔玲瓏的左胸。

「我來取回原本屬於我的東西。」

我不急不緩，一步步走近她。

她害怕得小臉發白，拔出佩劍，抖著手：「你敢！什麼原本屬於你的東西？給了我的，就已經屬於我！」

我勾了勾唇角：「我的心髒，你用著很舒服吧？它一日日滋養著你，讓你膚若凝脂，神採飛揚。」

崔玲瓏怕極反怒，尖聲罵道：「那又怎麼樣？你敢動我一下，師尊會扒了你的皮！」

我不禁笑出聲：

「師尊？

「他能阻止我什麼？

「當日，他違背我的意願，強行挖出我的心髒給你。

「這筆賬，等我清算完你的，自然也要跟他算。」

我揚手，一劍劈下！

金色劍光爆開，崔玲瓏的洞府在我劍下猶如豆腐，轟隆隆倒塌。

我飛身躍起，立於高處，居高臨下地睥睨。

崔玲瓏驚慌逃竄。

「師尊！師尊救我！」

她尖叫。

14

裴霽月趕到。

「夭夭，你要怎麼與我算賬？」

我俯望他，語聲清冷無波：「你且讓開，等會兒自然輪到你。」

裴霽月騰身一躍，御劍飛到我身邊，黑眸竟亮得出奇：

「你恨我，對不對？

「有愛才有恨。

「夭夭，你終究還是愛我的。」

我聽得不耐煩，一劍震開他，俯身飛下，一把抓住崔玲瓏的後衣領。

崔玲瓏大聲叫起來：「夭夭師姐，你不顧同門情誼，難道還要背師叛門嗎？你要是敢殺了我，會令天下人恥笑！」

我拈訣，定住她的身形。

「誰說我要殺你？」

我慢條斯理地道：

「你當日被噬心妖獸所傷，失去了心髒，殘留一口靈氣苟活著。

「是我的心髒讓你多活了幾十年。

「如今，我隻不過是要還原當初的場景。

「至於你還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你自己的命數了。」

我腕間一動，挽起劍花，金光如薄刃，剜入崔玲瓏的胸口。

「啊——」

她發出慘叫。

如同我當日。

我毫不猶豫，剜出了那一顆參妖之心。

當初鮮嫩蓬勃的心髒，在崔玲瓏體內幾十年，已經變得有些汙穢。

我以靈力包裹洗滌它，封存入法器之中。

這顆心，應當贈送給配得上它的可憐人。

「師尊……師尊……我痛……」

崔玲瓏跌倒在地上，捂住心口處，悽楚痛哭：「師尊，我是不是要死了……你把師姐的新心髒再挖出來啊！」

15

裴霽月此時顧不上崔玲瓏。

他痴痴地看著我：「夭夭，當初是我做錯了。」

「你現在已經把心髒挖回來了。我再讓你刺一劍，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看他如此，忽然笑了：「我若不原諒你呢？」

裴霽月也揚唇笑起來：「你恨著我，我一樣開心。」

「可我不恨你。我隻覺得你惡心。」

我收起命劍，轉頭飄然遠去。

裴霽月焦急追趕，可如今他已經跟不上我的御劍速度。

「夭夭，別走！」

他追不到我，便用傳音符：「你要打我傷我都好，別離開我。我知道錯了！」

我置若罔聞。

飛身闖入魔域。

我要去尋找我的真實身份。

我丹田之內的那一股強大力量，不屬於參妖之體。

或許，我還有尚未覺醒的真正元神。

「夭夭！

「魔域兇險，你快回來！」

裴霽月陰魂不散，竟追到了魔域。

他擲出鴛鴦仙綾，捆住了我的手腕，將我拽到身邊：「你想讓我追你，也不必以身犯險。」

我隻覺得好笑：「你至今還以為，我會愛你？」

他凝眸深望著我，好聲哄道：「夭夭，別和我賭氣了。我陪伴過你一百多年，將來我會用千年來贖罪，我們不分開好不好？」

我回視他，語氣平靜而涼薄：「裴霽月，無論是何機緣巧合，我確實曾經喜歡過你。」

他眼神驟然亮起來，但我打斷他：

「可是，沒有人會永遠在愛你的那個地方，等你回頭認錯。

「更何況，你捫心自問，你愛我之心純粹嗎？

「難道，不是因為我有七分相似神女雲兮？」

裴霽月渾身一顫！

他像被人揭穿心底最隱秘的秘辛，臉紅耳赤起來：「不、不是這樣……」

我冷靜地看著他：「承認吧，你真正愛的是神女雲兮。」

說完，我一劍斬斷鴛鴦仙綾。

16

我一路遇魔殺魔。

終於找到了魔域最幽深的黑土沼澤。

在那沼澤之下，地心深處，有一股力量在召喚我。

我凝神感受。

不再猶豫，縱身而入。

此時的我看不到，外面天空倏然暴起金光，璀璨奪目。

雲層山巒，皆被神光照耀著。

「這是神女雲兮的神力！」

「天啊，神女沒有殒沒！」

「六界有救了！」

而這時的裴霽月，仰望天空，掩飾不住狂喜振奮，大聲笑道：「神女雲兮！雲兮她回來了！」

……

我在漆黑的地心，與一股契合神魂之力相融合。

從前的記憶，隨著元神歸位，湧入我的識海。

當日大戰，我選擇舍棄神女之身，以元神之力鎮壓四大魔頭的魔骨。

漫漫千年，終於將它們摧毀。

而我的魂魄，暫時寄居於一個慘死的參妖之體。

如今，我重歸神身。

「神女現身了！」

有人驚叫。

我騰雲飛掠，回到裴霽月的仙門。

「我在大殿看過畫像，果真是神女雲兮！」

「拜見神女！」

底下，跪倒一片弟子。

我抬手輕拂，金光如暖陽，照拂過每一個人的頭頂。

「我好像感覺靈力充沛了許多？」

「這是神女的恩賜！」

「拜謝神女！」

眾人叩首拜謝。

我飛至崔玲瓏的洞府。

如今隻剩一片廢墟。

崔玲瓏躺在一塊空地，大師兄溫謹言在照顧她。

「大師兄，你不怪我嗎？」

崔玲瓏虛弱地哭著問。

「怪。」溫謹言面色冷淡，「你可以不獻臂給我，這是你的權利和自由。但你不應該因為嫉妒夭夭師妹，故意把她架起來烤。」

崔玲瓏一味地哭：「可到最後，最慘的是我啊，你們為什麼都不心疼我？」

溫謹言的聲音依舊淡漠：「眾生畏果，菩薩畏因。你自己種下的因，便要自己嘗這個惡果。」

崔玲瓏尖厲地恨聲道：「那你還在我身邊幹什麼？你走……你走啊……」

溫謹言平靜道：「師兄妹一場，等你斷氣，我會為你收屍。」

崔玲瓏一口氣差點沒喘上來。

我看笑了。

「大師兄。」

我喚了一聲。

溫謹言驚愣。

他匆忙跪下：「閣下可是神女？師尊畫像裡的神女雲兮？」

我笑著頷首：「是。我也曾是夭夭。多謝大師兄過去的照顧，今日我送你一件禮物。」

我揚起手，掌心籠罩一團金光。

金光如有實質，接續溫謹言的手臂。

他從此以後，不需要再使用法器幻化的假肢。

而將會生長出自己的手臂。

「大師兄，這是你種下的因，得到的果。」

我旋身離去。

崔玲瓏驚愕在那裡，喉嚨裡一口殘氣呼喘：「救我……神女救我……我不知道你是神女啊，若早知道……」

她話沒有說完，就痛苦地咽了氣。

這是她的果。

17

我遇到了裴霽月。

他遙遙望著我，俊臉漲紅，帶著一絲羞澀，心旌搖蕩。

「神女……」他喚道，「你可還記得我？千年之前，我與你一同對抗魔界，我們一起奮戰了十年。」

我搖頭。

「那時仙眾甚多，我未曾注意過你。」

裴霽月忍不住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但仍殷切地道：「無妨，神女如今回歸，我願意為神女效犬馬之勞。」

我彎唇。

裴霽月看呆了。

他臉紅得更明顯。

我含笑道：「裴霽月，你不認得我了。」

他愣了愣：「神女此話，是什麼意思？」

我笑得越發明豔：「我是神女雲兮，曾經有一百多年，我也是參妖，夭夭。」

裴霽月好像一時之間聽不明白。

他神色迷茫：「什、什麼……」

我溫柔看他：

「你愛我，對不對？可你愛我什麼呢？這一張美麗的面容？又或者，我強大的神力？

「裴霽月，你一點也不了解神女雲兮。

「當我是夭夭的時候，那樣鮮活的我，你很了解，不是嗎？」

裴霽月的臉上閃過一抹狼狽。

他試圖解釋：「其實……」

我接上他的話：

「其實，你愛的是誰？

「是遙不可及的神女雲兮，還是就在你身邊活蹦亂跳的姑娘夭夭？」

裴霽月如遭雷擊！

他踉踉跄跄倒退好幾步，捂住心口：「我愛夭夭……」

他心尖劇烈收縮，猛然抽痛。

痛失所愛的痛苦，終於讓他明白。

不珍惜眼前人，那人就再也不會回來。

18

我回到神界。

一抹清泠劍光飛到我身邊，鑽入我的命劍。

「你可算回來了。」

懶洋洋的男聲, 沒有半點尊敬。

我拍拍劍柄, 不禁笑了：「是你啊。」

我的劍靈，謝無序。

「你再不回來，我就快忍不住, 動手殺了裴霽月那傻東西。」

謝無序嘀嘀咕咕：「你沒了記憶之後, 眼光不咋樣，那家伙還不如我。」

我撫劍：「算你有點孝心, 知道來尋我。」

謝無序羞怒：「什麼孝心？我是三萬歲的老劍靈, 比你還大一萬歲！雲兮小姑娘, 你無禮！」

我哈哈大笑。

「笑什麼笑？

「不準笑！叫謝前輩！

「哎, 雲兮, 你跟我說說, 你還喜歡裴霽月嗎？

「你不喜歡了, 對吧？

「哎哎哎，你要不，喜歡我一下？」

我縱身飛入雲層中，魔界餘孽還未除盡。

談什麼情愛。

番外：裴霽月視角

1

我日日等待。

我還欠夭夭一劍。

我等她回來報復我。

時間過得太快了, 一百年過去, 夭夭沒有回來。

我每個夜晚, 都會坐在她從前的洞府裡, 看著她以前用過的物品。

她還不會笑的時候, 我逗她：「用手指戳一戳腰上的軟肉，你就會笑起來。」

她天真無邪，聽了我的話, 好奇地戳戳。

「不好笑啊？」

她板著臉, 說。

我被她逗樂。

真是好可愛啊，這個姑娘。

每當回憶起往事，我的心口就很痛, 痛到我忍不住蜷縮起來。

我不由得想，那時, 我挖出夭夭的心髒，她該有多疼？

2

第二個一百年，我嘗試去偶遇神女雲兮。

我闖入魔界。

但魔界的餘孽, 已經被神女教訓得差不多了。

如今一片祥和, 甚至開始和仙界談合作。

我一次也沒遇到神女。

見不到她，我也就見不到夭夭了。

我很想很想她。

想得心髒如針扎一般細細密密地痛。

也許，這就是我的「果」。

我的報應。

3

一個又一個的百年過去。

我想努力飛升神界。

但每次歷劫都失敗。

我的大弟子溫謹言，看著被雷劫劈傷的我，嘆息道：「師尊, 你心有執念，迷障不除，又如何飛升？」

他說得對。

可是我怎麼除？

我若除盡了執念，這個世間就再也沒有我的夭夭了。

她隻存在於我的記憶中了。

我要牢牢記住她。

4

我用法器, 造出幻象之境。

一顆不再愛他的心。

「（我」在幻境裡, 我和夭夭一同暢遊人界。

我給她買她愛吃的糖葫蘆。

她笑著回應我：「甜甜的，好吃。」

我沉溺於她的笑顏。

我知道，在幻境之外, 我的大弟子溫謹言一再嘆氣。

「師尊啊，你再這麼下去，仙根就毀了。」

毀了就毀了吧。

我隻想和夭夭在一起。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