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當機立斷衝下了車，催促道：「全都下車，快點！」

「啊，我不要啊，我怕……」陸小野大哭起來。

我媽硬拉她下車，問我爸該怎麼辦。

「攔車攔車！」我爸大喊一聲，張開雙手攔車，「救命救命，帶上我們！」

整條大路亂糟糟一團，車子一輛接一輛疾馳而過，壓根沒人會停下。

我看得有滋有味。

這不比好萊塢刺激？

盤腿一坐，我喝著水，啃起了辣魚。

而晃動的畫面中，終於出現了一輛正面駛來的車子。

我爸大喜：「兄弟，停一下！」

我媽也上前攔車，哀求停下。

但那車子不但不停，反而加速，司機探頭大罵：「我草你媽狗東西，就是你撞得我老婆流產了！」

原來他是剛才在地面停車場被撞的車主。

我爸臉色大變，趕緊躲開。

我媽卻躲閃不及，被撞斷了右腿，倒地哀號。

手機也終於落地，鏡頭對準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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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見我媽的哭喊：「好痛！老公，救我，快救我！」

我爸跑了過來，嘴唇哆嗦：「你腿斷了？小野，你扶你媽媽！」

陸小野立刻反對：「不要，爸，我們快跑吧，海嘯來了，不要管媽媽了！」

「陸小野！你說什麼？」我媽驚得不痛了。

陸小野發了狠：「你腿斷了，我們怎麼救你？誰讓你躲不開？」

「你！」我媽估計做夢都想不到，她最疼愛的女兒會這樣對她。

時間不等人，我爸很快做出了決定，他扛起陸小野，頭也不回地衝向了附近的一棟建築。

而此時，海嘯聲越來越恐怖，宛如一頭滅世巨獸正在步步緊逼。

我嚇得辣魚都不敢吃了。

但轉念一想，我在山上啊，有什麼好怕的。

所以我繼續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

下一刻，鏡頭一轉，出現了我媽慘白的臉。

她在最後關頭竟然還能想起手機來。

她一隻手撐著地面用力地爬，另一隻手抓著手機，嘴裡哭喊：「小雨，你果然還在，救我，救媽媽啊！」

我嚼著辣魚，一臉迷茫：「你當我是神嗎？」

「小雨，媽媽錯了……你都提前躲到山上了，肯定知道海嘯要來了，你有辦法救我的！」

我媽很機靈，竟然猜到了我的計劃。

可惜，生死攸關的時刻，她腦子已經嚇得不清醒了。

我，真不是神。

我無能為力。

所以我搖搖頭：「救不了。」

我媽痛哭流涕，不住慟哭：「小雨啊，媽媽錯了，媽媽錯了……陸小野真是個畜生，媽媽不該愛她……小雨，救救媽媽，媽媽以後隻愛你……」

她伸長了脖子，仿佛水裡爬出來的屍體。

我沉默地看著。

三秒過後，海嘯如一隻巨掌般拍下。

嘭！

鏡頭裡的一切都毀滅了，隻剩下一片渾濁，隨後是漆黑。

視頻斷了。

我心髒緊了一下，又釋然地呼了口氣。

媽媽，下輩子當個合格的媽媽吧。

12

媽媽被吞沒後，我並沒有失去關於海嘯的信息。

因為我爸和妹妹開始瘋狂給我發語音。

我不由詫異，他倆這麼闲嗎？

我點開我爸的語音聽了起來。

「小雨，我躲進昌隆酒店了，一直往樓頂跑，這酒店一百多米高，我帶著妹妹躲去樓頂，你快報警求救！我報警沒人接，記住，是昌隆酒店！」

我聽得無語。

這是末日海嘯啊，報警有什麼用？

直升機都不敢靠近海岸了！

顯然，我爸也是昏了頭了，他太恐懼了，隻能想到我，他隻能求我伸出援手。

如我所料，他繼續求援：「小雨啊，你提前躲到了山上，肯定是知道海嘯要來吧？爸爸該怎麼辦？酒店會不會塌啊？」

見我不回答，他繼續發：「乖女啊，爸爸其實很愛你的，隻是爸爸不擅長表達而已，父愛無聲，你別怪爸爸。」

我聽得反胃。

果然，恐懼之下，智商歸零。

他跟媽媽一樣，都覺得我能提前避難，或許有辦法救他們。

可我真沒有。

我又聽陸小野的語音。

她急促而恐慌，但聲音竟強行有點甜：「姐姐，我跟爸爸在一起，你能不能想辦法幫幫我們，海嘯馬上衝過來了，我好怕啊。」

如果我沒記錯，她十多年沒有喊我姐姐了。

不對，其實喊過很多次了，但都是在陰陽怪氣。

比如：「我的好姐姐，你怎麼又挨罵啦？」

「親愛的姐姐，想不想要我的手機呀，媽媽給我買的最新款蘋果哦。」

「姐姐，我其實很喜歡你，哈哈騙你的！」

諸如此類，太多了。

所以我回復她：「親愛的妹妹，姐姐有辦法救你，但姐姐不救。」

陸小野被我騙到了，繼續卑微懇求，求我救命。

我油鹽不進，笑看她表演。

最後她又破防了，習慣性地大罵：「你個賤人，耍我是不是？信不信我弄死你！」

我爸也差不多，他發了幾十條語音，我一條都不聽，所以他跟陸小野一樣，又怕又氣，直接發狂。

「陸小雨，你還有沒有良心？我們是你的親人！你知道海嘯要來了，竟然一個人逃生，你還是個人嗎！」

我爸打出了孝心牌。

我直接給他王炸：「我沒有親人啊，因為你們都要死了。」

「陸小雨，你個狗東西，我……」我爸的語音條隻錄入了半截，後面幾秒是波濤洶湧的浪花聲和陸小野的尖叫聲。

顯然，海嘯抵達了昌隆酒店。

就在我以為一切都安靜了的時候，陸小野發來了最後的語音。

「賤人……我做鬼都不放過你……啊啊，樓塌了，啊，陸小雨，你不得好死！」

語音條最後是驚天巨響，夾雜著海浪撞擊牆面聲、玻璃破碎聲、樓體傾斜聲……

這下，一切都結束了。

我這個不得好死的人還活著，那相親相愛的一家人死了。

都死了。

13

手機再無動靜了。

我走出道館，站在觀景平臺眺望大海的方向。

這裡距離海洋應該有三十多公裡，是看不到大海的，也暫時不見海浪。

可空氣一直在激烈波動，一種鹹腥奇怪的氣味早已擴散到了漁女峰。

漁女峰上也開始喧囂起來。

我終於看見了一些遊客。

他們刷著手機，震驚而惶恐。

「竟然發生了海嘯，聽說浪頭有一百米高！」

「會不會波及我們這裡？我們離度假村不算遠。」

「完蛋了，今天度假村遊客最多的，哎……」

焦灼的空氣在流淌，人人不安。

很快，這股不安擴大，宛如平地驚雷一樣炸響在每個人心中。

因為，在目所能及的天際線，出現了一道黑色的海浪！

那是海嘯上岸後形成的洪流，正撲向茂城市區！

「天啊，快跑！」許多人大喊，朝著山下衝去，簡直是昏了頭了。

好在有人理智，扯開嗓子吼道：「別下山，全躲在山上，這裡是最安全的！」

混亂的人群全往山頂擠。

有些人打電話給家人，通知逃命，有些人不斷報警求救，嘟嘟聲不絕。

我凝視著越來越近的黑龍，心頭膽寒又壓抑。

道館的道士跑了出來，呼籲大家不要站在山頭，因為海嘯一來必定伴隨狂風。

眾人便全躲進道館去。

我也躲回了我的庇護所——我已經將物資藏在了張天師身後，吃的時候才拿出來。

片刻後，轟隆聲炸裂，天穹仿佛被撕開了一樣。

無數狂風伴隨著雨霧，還有那恐怖的海浪，一頭撞在了漁女峰上。

山體仿佛都在震顫，我的心髒也抖了抖。

好在，漁女峰不會倒塌。

巨浪的聲音不絕於耳，整個茂城都被淹沒了！

天空中下起了瓢潑大雨，空氣中混雜著海泥的顆粒，到處都朦朦朧朧的。

入夜後, 能見度更低了, 但巨浪的聲音明顯小了許多。

一般的海嘯，持續一兩個小時已經算誇張了。

百米海嘯也難持續太久。

現在，已經進入了退水期。

海水要重歸大海。

隻是已經造成的損失無法挽回了。

我躺在張天師的蒲團下，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睡得不太安穩, 一直做噩夢。

夢見我又被海嘯吞噬了, 呼吸困難、肌膚生寒。

隻是死亡時刻, 有看不清臉的陌生人奮力救我。

一男一女，拼了命地救我。

我在夢中喊：「爸爸媽媽！」

一睜眼, 眼角淚水長流。

那看不清臉的爸爸媽媽消失了。

我怔怔地坐著，許久不動。

這個夢是我內心的寫照吧。

我渴望爸爸媽媽的愛，可惜爸爸媽媽是沒有臉的。

因為有臉的爸爸媽媽根本不愛我。

他們不會走進我的夢。

搖搖頭，我站了起來, 內心堅硬如石。

外面天色已經亮了, 直升機在天空盤旋，大喇叭播放著鼓舞人心的話語。

「尊敬的各位市民, 海嘯已經退去, 請大家勿要驚慌, 救援力量已經投放，請大家遵守秩序……」

遊客們跑到山頂揮手，喜極而泣, 更多的人不顧一切往山下跑去，急著去見家人。

我眺望山下, 隻能看見無邊無際的黃水。

那是海水, 正在退去, 退完之後，剩下滿地瘡痍, 還有積滿水的河道、窪地，以及屍體。

救援力量確實投放了，直升機、救生船正在行動。

我笑話起了自己, 真是多慮了。

白囤物資了。

太陽已經出來，用不著物資咯。

14

三個月後，沿海一帶大體恢復了正常。

我被叫去了好幾次警局, 都是認領屍體的。

可每次都不是我的家人。

我的家人, 大概被拍碎了, 或者被海水拖進了大海。

總之，我見不到他們了。

收屍都收不了呢。

她煩躁地抓頭發，腳下是亂糟糟的行李箱，她找遍了都沒找到那套特意買來海邊玩的藍色泳衣。

「陸真」對了, 還有三百八十萬存款。

在茂城市，這些資產足夠我橫著走了。

所以我沉默地想了許久，為什麼家裡這麼有錢, 卻還是那樣對我呢？

連泳衣都隻給我買路邊的。

其實路邊的我也不嫌棄，隻是，憑什麼妹妹的泳衣是牌子貨，一套三百多呢？最後我隻能揉揉心口, 讓自己釋懷。

有些父母天生就是偏心的, 或者說，他們是沒有心的。

而我有心，所以我總是徘徊在痛苦和絕望中, 渴望我的心被一絲愛填滿。

真幼稚啊。

陸小雨，從今往後，好好愛自己吧。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