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為了權勢,人人皆可為棋。

今夜,不知道又是誰踩著別人的屍骨,爬上去。

到了後半夜,大門突然被撞,密密麻麻的黑衣人攀上了牆頭。

隻是他們大多受了重傷,抵不過衛兵的攻擊。

突然,一柄寒光閃閃的長箭朝我射來,母親猛地推開我,自己卻被劃傷了手臂。

混亂中,身後便有人狠狠扯出我的發,拉出太尉府的大門。

「好啊,終於找到你了。他們兩個想調虎離山,差點要了我的命,隻要你在我手裡,我什麼都不怕。」

我聽聲音,就認出了燕月。

聽得出氣息不穩,應該受了重傷。

狡兔三窟,燕月的到來,我一點都不意外。

她手勁極大,順勢掐住我的脖子。

我一言不發,任憑她拽住向遠處退去。

空曠無人的街道上,太尉府的士兵源源不斷地趕來,卻無人敢上前。

燕月敗了,如喪家之犬,將匕首橫在我頸子上,喝道:「放我走!否則,她必死無疑。」

不遠處,混亂的馬蹄聲如洪流滾滾而來。

我看到了兩個渾身浴血的人影,一個是父親,一個是沈席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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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們身後,是千千萬萬奮戰一夜的將士。

「妧妧,你別動!」父親擦掉唇角的血,勒停馬頭,不敢寸進一步。

「燕月!放開她!」沈席玉在不遠處踉跄下馬,渾身染滿了血。

他丟盔卸甲,露出傷痕累累的軀體,兩手空空上前,「燕月,我放你走,你別傷害她……」

燕月玩味道,「好啊,你發誓。」

「好,我發誓,若有違背,我沈席玉不得好死!」

燕月冷笑一聲,「你拿宋妧的命發誓!」

沈席玉抿著唇,沒有說話。

燕月笑出聲來,粗糙刺耳,「沈席玉,我真想不明白,天下美人多得是,區區一個破鞋,有何能耐把你迷得神魂顛倒?」

沈席玉沉著臉,眼底閃著烈烈寒光。

若不是燕月手裡掐著我,他必然要了她的命。

燕月視若無睹,幹澀的嘴唇貼在我耳邊道:「宋妧,我和你打個賭,你死後,看沈席玉能為你守身如玉幾年?」

我自始至終,沒有喊過一句,對她的挑釁,也生不起絲毫波瀾。 

隻是靜靜盯著憔悴了許多的沈席玉,「沈二,你能答應我個事嗎?」

沈席玉眼睛緊緊盯著我,說:「好,我什麼都答應。」

「休了她。」

話落,場中一片寂靜。

燕月嗤笑一聲,「到底是後宅之中的女子,皇後之位,你覬覦已久了吧?」

我沒理她,靜等沈席玉下文。

沈席玉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我與她,從未互許真心,亦無夫妻之實。休了便休了。」

燕月啐了一口,拉著我向後撤去,「說夠了吧,說夠了就——」

燕月的聲音戛然而止,東方破曉,照亮了她的手背上不知何時出現的劃痕。

一道道金光溢出雲層,天亮了。

她的瞳孔映照著天光,閃現出一絲茫然。

少頃她筆直倒地,開始抽搐。

我木然低頭,露出衣袍下一把小巧的匕首,匕首上淬了千機引,隻要劃破一點點皮肉,她的命便也注定了。

燕月拽住我的裙角,瞳孔渙散,似有不甘。

四周的兵馬悉數圍過來,卻聽到沈席玉一句膽戰心驚地喝止:「都別動!匕首有毒!別驚著她!」

我捏著匕首,滿腔恨意驅使下,跪在地下,將匕首送進燕月的心髒。

第一刀,是為當初的沈席玉;第二刀,是為了我死去的孩子。

燕月吐出血色的泡沫,含混地吐出幾個字:「我不甘心……女人憑什麼不可以……」

我眉眼垂得低低的,輕聲說道:「我知道女子不易,但拿人心做祭,飽填自己私欲,你是罪有應得。」

燕月最後抽搐幾下,眼珠盯著我,蒙上一層翳後,不動了。

彌漫了一夜的煙火,在天明時,悉數散去。

沈席玉一步步走來,生怕嚇到我:「妧妧,松開手……」

我目光呆滯地仰頭看著他。

沈席玉咽了口唾沫,在我面前跪下,握住我冰涼的手。

「好妧妧,松開吧……她死了。」

皇帝跪下了,在他身後密密麻麻的兵馬如海浪般,頃刻間便也隨著他跪了一地。

天地間,隻有沈席玉的臉,倒影在我眼中。

血色掛在他臉上,斑駁滑稽。

隱忍一個月的情緒驟然開閘。

啪嗒,一滴淚落下來。

接著,響起我悲痛欲絕的哭聲。

12

二十歲這年,我成了腰板最硬的人,家中的兵權抵半壁江山。

沈席玉二十八,鏟除燕黨,成了實權在握的皇帝。

短短一年,江山頻遭劫掠,百姓貧苦,再無徵戰之力。

朝中的大臣再也沒有力氣為誰做皇帝誰拿兵權的事爭執,不出半個月,個歸各位,齊心協力為百姓生計出謀劃策。

父親的臉色一日比一日黑,這日又在母親面前發起了牢騷:

「開枝散葉開枝散葉,日日就是那些車轱轆話,妧妧為他沒了個孩子,他萬一找別人開枝散葉,我的妧妧怎麼辦?」

「行了,孩子的事,可不許再提。」

我出宮回府探親,剛走到門外,就聽見他們的談話。

回頭見沈席玉著一身明黃,正站在樹下,專心致志地給我編柳環,周遭圍了一圈花,迎風挺括,好看極了。

我折回去,道:「咱們回去吧,他們忙著,沒空見我。」

「好。」沈席玉如今什麼都依著我,跟當年的沈二一模一樣。

他把柳環帶在我頭上,捋順碎發,誇贊道:「妧妧好看極了。」

我摸摸柳環,毛茸茸的,已經很多年沒帶過了。

他晚些時候還要去勤政殿處理政務,陪不了我太久。

回宮時,途徑小巷,一個半大不大的孩子像個小牛犢一樣衝進沈席玉懷裡。

沾滿泥巴的手印在沈席玉華貴的衣裳上,留下兩個黑漆漆的手印。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我和沈席玉都愣住了。

孩子母親匆匆趕到,嚇得臉色慘白,跪倒在地:「陛下恕罪,孩子年幼無知,求您饒他一命。」

沈席玉緩緩低頭,五指落在小孩兒稀疏的頭頂,分外小心地揉了揉,「多大了?」

「三歲。」小牛犢奶聲奶氣地回道。

沈席玉蹲下,若有所思地握著他的小手,像是稀罕一個寶貝,「叫什麼名字?」

「小牛。」

他母親爬過來,抱住孩子的腰,「陛下,孩子餓了,草民要帶他回家了。」

說完緊張地扯著孩子往回走。

誰知沈席玉竟握著孩子的胳膊,失了神。

沈席玉兇名遠揚,人盡皆知。

他母親一時慌了,哭出聲,「求您饒過我們吧!」

孩子感知到母親的不安,也哭出聲,喊著「爹……」

場面瞬間亂作一團。

眼看他把人家嚇著了,我輕輕搭在沈席玉的手上,「沈二,放開他吧。」

沈席玉身子一顫,猛得回神,無措地望著我。

那一刻,我看到的他眼底的痴望和痛苦。

我又重復了一句:「讓他們走吧。」

沈席玉怔怔松手。

婦人抱著小孩匆匆逃離,隻剩下我和跪在地上的沈席玉。

風無聲拂過窄巷,天光正好,卻照不進人心裡。

良久,他捂住眼睛,嘆了口氣。

我紅了眼眶,遲疑片刻,緩緩抱住沈席玉。

張開嘴,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

進宮前,我曾與父親促膝長談。

他說沈席玉當年一出王都,就被燕月給盯上了。

他能撿回一條命,是燕月算計好的。

加之當年父親的確說了狠話,斷了沈席玉的念想,經燕月日復一日挑唆洗腦,沈席玉黑化地徹徹底底。

春日多雨,我親眼看著沈席玉的舊傷發作起來,疼痛難忍。

燕月為了控制他,下了慢性毒藥。

偶染風寒,便咳得直不起腰來。

若不是最後,沈席玉和我父親一拍即合,徹底拔除燕月的勢力,他恐怕命不久矣。

他吃了太多苦。

倘若人的一生,要陷在過往的痛苦的裡,止步不前,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13

我住在勤政殿不遠處的一處小殿裡,沒有名字,白日陽光正好,也很清淨。

沈席玉下了朝,便與我龜縮在此,大門一關,倒像對尋常夫妻。

這日入夜後,我在殿裡燃起了香燭。

沈席玉踏月而歸,推開門,室內暗香浮動,暖帳飄揚。

我並膝坐在床上,披一件薄紗,略施脂粉,赤足細腰,無一掩藏。

我靜等沈席玉穿過重重帷幔,站到我身前。

他步履很輕,在最後一層帷幔前,停住了。

「妧妧……你——」

我沒有說話,隻是定定望著他的影子。

沈席玉的手伸過帷幔,半天,嘆了口氣,「妧妧,今夜……我歇在外頭。」

說完轉身朝外走。

「我好冷。」

簡簡單單一句話,瞬間定住沈席玉的背影。

「你不進來嗎?」

沈席玉呼吸加速,聲音嘶啞:「妧妧……」

「還是你嫌棄我不清白——」

話音未落,沈席玉已衝入帳子。

他像個失了理智的蠻牛,扔掉外袍,抱住我倒進床裡。

束發的紅綢落在肩頭,墨發勾纏,鼻息交融。

我們四目相對。

沈席玉眼眶紅了,「妧妧,我做了錯事……我不配。」

他還在為李恆忠的事自責。

我摸了摸他鬢角倏然出現的一根白發,「不是你的錯。」

「倘若我再仔細一點……我們的孩子不會死。妧妧,對不起。」

我攬住他的脖子,輕輕拍了拍他,「沒關系,我不會怨你,孩子也不會怨你的。」

我主動吻住沈席玉,試圖撫平他心底的傷痛。

久違的情愫頃刻間炸開,沈席玉扯爛了床上垂落的帳子,一遍遍吻著我手背,我的額頭。

待到最後一刻,我習慣性地繃緊了身子。

沈席玉明白我的擔憂,輕輕吻在我耳邊,說起那句重復了一千遍的話,「妧妧,你是天底下最清白的姑娘。」

我抱著沈席玉的脖子,閉眼流下一行清淚。

手指在他的疤痕上停留了一夜,它隨著主人的體溫,變得熾熱滾燙。

臨窗的玉蘭花飽經一夜風霜,花蕊因水珠的洗禮而變得越發嬌豔。

花瓣攢滿了露水,撐不住了,風一吹,便匯聚成股,一滴滴落入春泥。

天光照進窗隙,勾勒出床上有兩個緊緊相擁的身影。

我動了動身子,沈席玉便輕輕吻著我的耳郭,湿熱的氣息灌進耳蝸,「妧妧。」

「累……」我閉著眼,發出委屈的控訴。

「是,沈二不好,讓妧妧受累了。」

有沈席玉陪著,夢魘漸漸離我遠去。

回籠覺睡到了日上三竿。

沈席玉不見了蹤影,我起身,宮女魚貫而入,按部就班地服侍我沐浴更衣。

想去許久未見母親了,簡單用過午膳後,我回了太尉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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