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的，你也要準備好，他們當中有些人很難纏。」

「好的老板。」

話題到此結束。

我知道，這場交鋒算是告一段落了。

分別時，裴御似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不得不說。」

「在這裡工作，你有令我意外的天賦。」

7、

不知對方是誇獎還是諷刺，總之，我都坦然接受了。

回到公寓，剛出電梯，就看到房門口站著個熟悉的身影。

是那個厚劉海女人。

本著友好的原則，我熱情地和她寒暄：「大姐，吃了嗎？」

和初次見面一樣，她依舊一言不發，嘴巴卻越裂越大，黏稠的涎水甩得到處都是：「嘶......嘶......」

我剛要關心兩句，便見空氣裡快速掠過兩行彈幕。

【克總萬歲】主播小心！這女人嗬嗭嗮！

【牛奶煮蘿莉】主播怎麼還能愣著！趕緊地，嗰嗴嗵嗶嗷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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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著滿是亂碼的字幕，我一頭霧水。

此時，女人的嘴越裂越大，幾乎已經到了要脫臼的地步，我連忙扶住那嘎嘎作響的下巴，一個用力幫她合上了：

「知道您是聾啞人，說不出話咱就不說了，不急哈！」

說罷，趁電梯還開著，將人一把推了進去：「大姐，下次再聊！」

電梯門合攏了，我這才松了口氣。

回到房間，開始嘗試和對面溝通：「你們剛才，是對我說話？」

【是偉哥吖】是啊，急死人了！

【牛奶煮蘿莉】那個女人危險！她其實是副本裡的钕莒噯！

一行行亂碼看得我頭昏腦漲，不過聯系上下文，這回終於能明白了。

這字幕有一定屏蔽功能。

當下也隻能無奈：「你們不要阿巴阿巴了，涉及副本劇情的都是亂碼。」

「還有，我ẗũ̂⁻不是玩家。」

空氣陷入一陣安靜。

沒過多久，沉寂的彈幕如潮汐一般爆發了！

【克總萬歲】開什麼玩笑，人類在怪物副本裡不做玩家，難道做 NPC？！

【牛奶煮蘿莉】主播醒醒！這可不是女頻小說啊！

【打得一拳開】我尿黃，讓我來呲醒她！

「……」

這邊廂，我正被直播間的觀眾們摁頭教育，另一頭，被關在電梯裡的女人已經出了員工公寓。

路上，她路過一個行動遲緩的病人。

擦肩而過的瞬間，那病人消失了，手腳在那大張的喉嚨深處一閃而過。

而女人與之前相比，也不過是腹部膨脹了些而已。

這之後，她還在往前走。

路過兒童公寓、康復中心和保安室，來到最中心的行政大樓。

在明亮的頂樓，裴御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正低頭看著報紙，老式的唱片機正在他身旁沙沙地轉動著，頗具一種優雅與塵世的趣味。

女人進入房間，下半身立即如失去支撐一般盤旋於地，隻剩上半身還直立著。

然而，此刻的裴御卻不像往日那麼溫和，一雙修長的眸如含鬼火，明明滅滅，幽幽暗暗：「我說了很多遍了，不許吃同事！」

「嘶……嘶！嘶嘶！」

女人直起上半身，似乎在傳遞某種憤怒。

她的目光投向不遠處的書架，那裡，一株「玫瑰」正被珍惜地罩在玻璃瓶子裡，眼看就要枯萎了。

有所忌憚，她的聲音放輕了很多。

「嘶……嘶！嘶，嘶嘶嘶。」

男人神色稍霽：「你說那隻是月季？」

「不，那是玫瑰。」

被反駁後，女人整個人如一條湿膩膩的蛞蝓攀附在水族箱上。不等她再次嘶叫，男人摘下眼鏡，整個人氣勢立即變了。

「為什麼一定要同化？」

「我覺得她現在也很有魅力。」

「不接受？那你就回去。」

不甘之下，對面徹底融成了蛞蝓。

透過那半透明的黏膜，能清晰地看到之前被吞沒的人形，它，不，應該是「祂」顯然具備智慧，似乎在醞釀著攻擊。

最終，卻又在猶豫中退卻了。

那扭曲的軀幹爬進水族箱，漸漸沉入其中，再也沒有出來。

直到對方完全消失，裴御起身，小心翼翼地取下了那支「玫瑰」，接著打開書架後面的門，沿著一道長長的樓梯向下走去。

在細長的階梯兩邊，是五光十色，又漆黑昏暗的海水。

自他來到這個地方，時間變得很長，也很慢，幾乎已經厭倦要離開了，這株玫瑰卻讓這裡多出了一些色彩。

此刻，低頭望著那嬌豔的，招搖的花朵，他又回想起了當時，那一瞬間搖曳的，憐愛的心情。

就和這花的主人一樣，是紅色的。

「生命是多麼寶貴。」他輕聲細語著，借那奇異的海水，精心地湿潤瓶中的土壤。

「你可不要枯萎了……」

8、

義工到來的那一天，原先每天都會滾動的字幕，突然消失了。

我能感覺到，這裡的時間重新流動了起來，就連原先病恹恹的，每天都在睡覺的小朋友們也變得活潑了。

我從兒童公寓出來，正看見小米蹲在花壇邊發呆。

「小米，你兄弟呢？」

「不知道吖。」他朝我眯眯笑，「姐姐可以幫我去找嗎？」

「好啊。」

我剛答應，就見他越過我，眼神一亮：「是新來的義工呢。」

說著，理都不理我，便歡快地朝那些人跑去。

越過他小小的身影，我看到了幾個陌生人，有法令紋深刻的中年大叔，穿著時髦的文身女郎和兩個穿著學生服的高中生。

以我在孤兒院長大的經驗，這些人完全不像是做慈善的，相反，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透著一種強抑的恐懼。

按理說，這一切都和我沒關系，畢竟我隻是個保育員。

直到那兩個高中生看到了我。

下一秒，他倆眼神亮了。

「是你！」

霎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了過來，高樓上，人群中，樹陰裡……察覺到那一道道不祥的視線，我挺直脊背：「你們認錯人了。」

兩人急了，圍著我不停轉圈：「不對！就是你！」

「你是那個給 boss 端水的女主播！」

我咳嗽一聲：「小米，走，我們去找你哥哥。」

說罷，便伸手去拉不遠處的小男孩。

熟料，一向很乖的小米卻緊緊拽住了那美女的手臂：「不要嘛，我要這個阿姨幫我找！」

女人嘴唇抽搐：「不，不……」

她似乎很想拒絕，然而在某種莫名力量的影響下，舌頭顫抖著，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最終被小男孩牽著手，歡快地拉走了。

公寓門口，聚集的小孩越來越多了。

他們自發地排起長隊，一個個領走等在原地的義工，輪到兩名高中生時，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小女孩上前，伸手拽住兩人的校服：

「太好了！湯圓這次要做兩個玩具！」

聽她這麼說，後面的小孩頓時歡呼起來。

「湯圓做的玩具最好玩了！」

「等她做好了，很快就會送給我們的！」

兩個高中生躲在我身後，頓時面如土色，我掙了一下沒掙開，隻得輕咳一聲：「湯圓，一個小朋友隻可以匹配一個義工。」

沒料我會介入，女孩用一雙白多黑少的眼睛死死瞪著我。

下一刻，一道蒼老粗啞的女人嗓音從她口中吐出。

「關你什麼事？」

「是不關我的事。」我依舊維持著微笑，「但如果你不守規矩，姐姐會向裴老師告狀的哦。」

「……」

孩子們面面相覷。

被那名字震懾了，湯圓又瞪了我一眼，那惡狠狠的眼神甚至比成人還可怖，但很快，她那蒼白的小手松開了，轉而牽上了西裝大叔。

就連聲音也變得輕松歡快。

「我們走吧！」

大叔應了聲好，他牽著女孩，眼神卻在她胸前不住地遊移，我覺得不妥，卻被剩下的小孩拽住。

「湯圓現在很生氣。」

「是啊大姐姐，你可千萬別惹她了！」

「她很厲害的，比小米還要厲害得多！」

說罷，好像在後怕什麼似的，他們紛紛作鳥獸散，連剩下的兩個義工都不要了。

我這才松了口氣。

「小姐姐，你居然真的是 NPC！」

兩個高中生一左一右圍著我，神色驚喜：「對了，還記得我們嗎？」

其中一個女孩伸手指自己：「【牛奶煮蘿莉！】，玉子！」

又指了指旁邊的男孩：「【是偉哥吖】，大偉！」

「哦。」

我微笑：「不認識不好意思。」

兩人急了：「不是，如果你不帶我們，我們就會被其他 NPC 帶走的！」

「你也知道的，他們都是怪……」

「怪咖是吧，」我點點頭，「那都是因為缺愛。如此，更要靠兩位的努力，早日融入到陽光福利院這個溫暖的大家庭。」

「所以，辛苦你們了。」

「……」

9、

靠睜眼說瞎話甩掉兩個高中生後，我抹了把冷汗，悄悄逃回員工公寓，並連夜收拾好所有行李。

無他。

這一切都太詭異了，早已超過了我的理解上限。

此刻夜已深了，我胳肢窩下夾著小包袱，沿著樹陰溜到了前院，隻見不遠處的保安室裡，一座小山般的陰影緩緩起伏著，生鐵頭套在昏暗中閃著無機制的冷光。

即便「祂」沒有眼睛，我仍然感受到一股「視線」，正在全方位地監控著我。

我不得不高舉自己的員工卡，緩緩向虛掩著的大門退去。

一步，兩步，三步……

下一秒。

大門，開了。

10、

我忙不迭地衝了出去。

正雙手撐膝，大口喘氣，卻見前方又出現了那座小山般的陰影。

？？？

不敢停下，我一鼓作氣，再次衝過了大門！

一次，兩次，三次！

很不幸，每一次都重新退回了門裡！

等我終於精疲力盡，渾身酸痛地躺倒在地，仿佛從那怪物冰冷的頭套上，看到了嘲笑二字。

「看什麼看，沒見過人鍛煉身體啊？」

已然認命的我，撿起包袱就往回走。

在經歷一系列詭異之後，即便我這樣純粹的唯物主義戰士，也不得不正視現實——

咱就是說，包吃住，包五險，月薪八千，經驗不限的工作果然是不存在的……

這就是當代大學生的宿命。

回到公寓附近，卻見一個年輕女人光著腳，正緩慢地往前挪著步子——似乎是白天見過的高跟鞋女郎。

她在不斷喃喃自語：「兩張臉，兩張臉……」

我裝作沒看見，埋頭就往員工公寓的方向走，卻見旁邊花壇裡，躲著兩張熟悉的年輕面孔。

再看那女人念念有詞，忽然就伸手抓住了自己的頭。

下一刻，竟硬生生地將頭顱轉過了 180 度！

！！！

眼見兩個高中生就要尖叫出聲，我一手一個，迅速捂住了他們的嘴巴！

三個人，三雙眼，同時冷汗齊流！

死去的女人踉跄倒地。

下一刻，一個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附近，拽住她赤裸的小腿，像處理垃圾一樣，遲鈍而粗糙地將屍體拖走了。

不知過去了多久，兩個高中生漸漸冷靜下來，我剛想說話，身後卻傳來一道清澈童聲。

「這麼晚了，大姐姐怎麼在這裡？」

回過頭，見是個圓頭圓腦的小男孩，我松了口氣：「是你啊小米。」

「我不是小米哦。」

小男孩一如往常眯眯笑著，雙手卻扶住自己的腦袋，緩慢地轉過 180 度，露出腦後另一張蒼白的小臉蛋。

「小米在這裡哦。」

11、

從小在孤兒院生存的經歷，讓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一點。

暴露自己的恐懼是危險的。

那些怯懦的孩子天然會被欺負，會被其他孩子群起而攻之，這幾乎是一種必然的生存規律。

因此面對一臉死氣的男孩，我掐住手心，露出微笑：「原來是這樣啊……話說這麼晚了，你們兩個還不睡覺？」

見我口吻淡定，小米在意外中流露一絲羞惱。

「那是因為大姐姐還沒哄我睡覺！」

「哦？」我搖搖頭，「可你們有兩個人，姐姐實在不知道先哄哪個啊。」

「這還不簡單？當然是先哄我！」

面前，那蒼白的小嘴一張一翕，很快便被死死捂住，另一張臉嘎吱嘎吱轉到前面：「姐姐最喜歡我了，當然是先哄我！」

「姐姐喜歡的是我！」

「閉嘴！你這個惡心的寄生胎！」

「嘶！你居然敢扇我？！」

趁著面前的小怪物左右手互搏，打得不可開交，我拉住兩個高中生，悄悄往員工公寓的方向遁去。

幸而一路順利。

回到房間，那兩人一邊一個，抱著我痛哭起來：

「原來真的有人類是 NPC！這下好了，我們不用死了！」

12、

黑漆漆的房間沒有上燈。

昏暗的角落裡，披著一床棉被，我默默聽兩人講完了事件的始末。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這個世界漸漸出現了一些詭異的角落，就像血肉也有縫隙，一些不幸的人掉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