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歸山海

12

從夢中驚醒的時候，牆上的掛鍾顯示凌晨兩點。

我起身倒了一杯水，電話卻在此時響起。

是一串陌生號碼。

我按下接聽鍵，那邊的環境聽起來十分嘈雜。

電話那邊的女聲帶著一絲欣喜：

「姐夫，還好你接電話了。

「煙姐今天說找我們幾個姐妹喝酒，進了包廂之後就不要命的喝，是誰勸都不聽。

「幾個姐妹根本攔不住，她現在已經醉的不省人事。

「我估摸著應該是為你，你看你現在有時間過來接一下煙姐嗎？」

我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趕忙問了她們所在的地址。

我趕到酒吧的時候，柳如煙的發小王梅正站在門口等我。

「姐夫你終於來了，煙姐現在還睡著呢。」

「剛剛給我打電話的是你？」

「是我，我打電話的時候，煙姐嘴裡還一直喊著你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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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腳步頓了頓。

王梅有些莫名的回頭看我。

「怎麼了？」

我蒼白的扯了扯唇：

「沒事。」

13

一進包廂，我就看到昏睡的柳如煙。

哪怕是醉成這樣，她的睡姿還是很乖巧。

白皙的皮膚泛著淡淡的粉紅，比醒著的時候更加惹人憐愛。

我把柳如煙抱進了車後座。

我轉身欲走的時候，王梅卻忽然叫住了我。

「姐夫，我知道以你們現在的關系，這麼叫你很冒昧。

「但這是煙姐允許的，除了你，我們再沒這樣叫過別人。」

此時路上已經沒有什麼行人。

安靜的氛圍下，我插兜倚靠在車身上：

「那個時候，你們都沒有問過我的名字呢。」

我輕笑一聲。

對於我是柳如煙養的金絲雀這件事，我一直都是耿耿於懷的。

王梅自然也能看出來。

「你誤會了，煙姐當時並沒有這個意思。

「她說你年紀小面皮薄，如果我們對你太過於關注，隻會讓你不自在。

「私下裡，我們也隻認你這一個姐夫，再沒別人。

「這幾年煙姐過得很不好，做姐妹的也不方便說，等她醒來你自己問她吧。」

我長呼出一口氣。

每次和柳如煙的朋友在一起，我總是被保護的很好。

她的朋友從來不會因為我和她們不一樣的出身，就對我有異樣的眼光。

原來，柳如煙早就在暗中為我疏通好了關系。

我自嘲的輕笑了一聲。

柳如煙這個傻子，究竟還有多少沒有告訴我。

十幾分鍾的車程，卻像是過了一生。

到家的時候，柳如煙已經酒醒了大半。

電梯一點點往上升，我們很默契的誰都沒有講話。

「為什麼把我家對面的房子買下了？」

我輕聲問她，打破了現有的平靜。

柳如煙輕聲「嗯？」了一聲，還是乖巧的從實招來。

「我想多看看你。」

我沒說話，先一步走出了電梯。

在我家借宿這條路已經走不通了，柳如煙隻得乖乖的按下自家大門的密碼。

我剛想說讓她好好休息。

忽然，她不知哪來的力氣，將我拉進了屋子裡。

黑暗中，柳如煙熟練地關上了門。

她將我抵在門後，踮著腳尖吻我。

充斥著酒精的吻鋪天蓋地的壓下來。

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一點也不拖泥帶水。

柳如煙的吻帶著失控的熱烈，迷迷糊糊中我抱緊了她的細腰。

女人打開了玄關處的開關。

瞬間，室內燈火通明。

柳如煙抵在我的心口，眼中跳躍著愛火。

「對不起，我不該不聽你解釋。

「今晚等了你幾個小時，看到那女人送你回來。醋意上頭，我沒控制住。」

她的表情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期盼著我的原諒。

有多少年沒在柳如煙臉上看到這種嬌羞少女一樣的表情了呢？

我也記不清了。

臉頰發燙，我感覺整張臉都要燒起來。

我耐心的解釋著：

「不是的，她追我，但我沒答應。」

柳如煙輕笑出聲：

「我知道。」

她的目光逐漸熾熱，墨色的眸子裡流動著星光。

我忽的將柳如煙攔腰抱起。

暗啞的嗓音再度在她的耳畔出現：

「小煙，我忍不住了。」

14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柳如煙的床上醒來的。

我汲著拖鞋走出房間，柳如煙正在廚房煮粥。

見我出來，她將熱騰騰的小米粥放在餐桌上。

「來，嘗嘗我的手藝。」

我坐在高腳椅上，小米粥的米香味勾引著我的味蕾。

勺子漫無目的的在白瓷碗中攪拌著，我卻毫無食欲。

我看向還在忙碌的柳如煙，眸色深了深：

「你手腕上的傷是怎麼回事？」

話落，柳如煙的背影頓了頓。

她轉過身來，似乎是不敢看我。

我走到她身邊，想要拉起她的手，卻被柳如煙攔下。

「別看，這道疤很醜。」

我不聽，還是執意拉過她的手。

指尖撫摸過那道疤痕時，我眼裡已經蓄滿了淚水。

這麼深的一道疤，我甚至不敢往深了想。

如果當時柳向陽不是恰好去看她，後果將不堪設想。

柳如煙若真的因為我而自殺了。

那我這輩子都會活在愧疚的陰影之中。

柳如煙輕柔的給我擦眼淚：

「哭什麼，我這不是好好的嗎？」

我抓住柳如煙的手：

「你怎麼能這麼傻？」

她輕嘆一口氣，抱住我的腰身：

「最開始找不到你的那半年，我將你恨到了骨子裡。我恨你為什麼招惹我，又不要我。

「後來我漸漸想明白了，一定是我不夠好，所以你才會離我而去。

「但你相信我，從我跟你在一起的那天開始，我就認定了你，發誓這輩子一定要嫁給你。」

柳如煙越是溫柔的解釋，我眼淚就掉的越兇。

這些年，真的難為她了。

她手忙腳亂的給我擦眼淚。

最後幹脆吻上我的淚水。

「陸辰，你真是我的孽。

「明明這些年心裡一直在恨你，卻舍不得讓你受一點委屈。

「哪怕隻是看著你掉眼淚，我都心疼的要死。

「這輩子我是不是栽在你手上了，嗯？」

我承認，是我當時太過任性。

可有些事情，終究還是要講清楚的。

我和柳如煙之間存在著太多的誤會。

15

我拉著柳如煙到沙發上坐下。

「那個時候和你在一起，其實我心裡很沒有安全感。我隻是個一無所有的大學生，可你已經事業有成。我害怕在別人眼裡，我根本就配不上你。

「開心了不敢和你分享，難過了更不敢和你分享。因為我知道你很忙，我擔心打擾到你工作。

「在這段感情裡，我一直都是自卑的。你性格一向淡淡的，我便更覺得你對我隻是玩玩而已，隻把我當成你養著的一隻金絲雀。」

話落，柳如煙不可思議的看著我。

她的語氣十分篤定：

「我從未這樣想過。」

似乎是終於明白我們之間的信息差，柳如煙像是恍然大悟一般。

「阿辰，你對我們之間的感情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誤會？」

柳如煙靠進我懷裡：

「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

我搖了搖頭，柳如煙則耐心的給我一一解釋：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是在璟寧墓園。你穿著一身素淨的白襯衣，手上捧著一束菊花。

「我恰好去墓園看望我去世的父親，那天雨下的很大，沾湿了衣服。

「經過你身旁時，你遞給我一把傘。我問你自己怎麼辦，你說，你家住的很近。

「後來，我看著你奔跑在雨中，等我回過神再去找你時，已經見不到你的身影了。」

話落，柳如煙輕笑了一聲：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男孩子，善良到寧願自己淋雨，也要把傘讓給需要的人。

「後來我便動用自己的關系，找到你，和你在一起。那時候我想，等你大學畢業我們就結婚。

「可你的性格太獨立了，你不願因為我的地位依附我。更是不像普通的男生一樣粘著我，恨不得 24 小時和我待在一起。

「其實我這個人佔有欲很強，看到你和別的女人走得近了，我會吃醋。看到你和同學聊的很開心，我甚至會恨自己為什麼不是個學生，沒有和你共同的話題。

「所以我隻能盡量裝作不在意，任何事都尊重你的決定。正是因為如此，所以讓你產生了我不愛你的錯覺，對嗎？」

柳如煙的這一番話，我從來沒聽她說過。

原來，她竟這麼在意我。

事已至此，話都被攤開來說：

「因為這些，所以我不敢在你面前表現出愛你的樣子，我怕被你輕視。

「金絲雀不配愛上自己的金主，我更不敢在你面前表露心意，害怕到最後受傷的是自己。」

柳如煙心疼的吻了吻我的唇角：

「傻瓜，在這段感情中，我才是自卑的那一個。

「我害怕你覺得我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我甚至想過，哪怕你是愛我的錢都好，至少我是真的有。

「很可惜，你看重的從來都不是這些。」

我隻覺得心中一陣震顫。

心中一直介意的那件事也被我和盤託出：

「其實我離開的理由不全是這些，當時我以為向陽哥才是你的正牌男友。」

對此，柳如煙很詫異：

「阿辰，你怎麼從來沒有問過我？

「當時，我隻是陪著我哥哥出席一個商業晚宴而已。」

往事的樁樁件件被我們一一說開。

我才終於明白，我和柳如煙之間積年的誤會究竟有多深。

那天，柳如煙躺在我懷中說了很多。

直到困極，她才靠著我睡著。

我溫柔的吻了吻她的唇，將她抱進了臥室蓋好被子。

16

自從和柳如煙和好如初之後，她恨不得天天粘著我。

去哪都要帶著我，生怕我再一個不見了。

我明白，她心裡還是怕我再離開她。

這種失而復得的喜悅，我也感同身受。

強烈的歡喜之後，便會愈發的沒有安全感。

盡管我一遍遍的告訴柳如煙，我不會再離開她了。

晚上睡覺的時候，她還是潛意識將我抱得很緊。

仿佛要嵌進她的生命裡。

柳向陽自然也是為我們高興的。

看到我們站在一起，他笑著笑著就哭了。

一個月後，我向柳如煙求了婚。

就在為新婚準備的別墅裡, 有柳如煙的發小，陳浩也到場了。

紅玫瑰鋪滿了房間, 每一處都被裝點的很細致。

柳如煙今天穿的很漂亮，光彩照人。

我單膝跪地，深情款款的看著她。

手上拿著的, 是她之前找我設計的那一款鑽戒。

不得不說她老謀深算，從我回國開始就在放長線釣大魚了。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底的緊張。

「小煙，這是我們的第六年。可中間長達四年, 我都不在你身邊。

「窗外的霧霾逐漸散去, 光線在變亮, 而你在我面前越來越清晰。

「這是個很平常的一天，今天早晨你就躺在我身邊，在我的臂彎裡安枕而眠。我發現我的目光始終沒辦法從你身上移開，我舍不得睡, 因為我害怕一閉上眼睛，你又會再次從我眼前消失。

「或許你不知道, 在凝望你的時間裡，我忽然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我要向你求婚, 哪怕時間很緊迫, 哪怕會嚇到你。

「這一次, 是真正意義上的求婚。我的女孩為我執著了這麼多年，這次換我來勇敢。

「我想接你回家, 那你呢，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從我的視角看, 柳如煙的手都在輕微的顫抖。

眾人都在起哄著：「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我忽然覺得很幸運。

這麼多年，原來柳如煙一直在等我啊。

也許, 在以後無數個輾轉反側的夜裡，我仍然會想起此時的悸動。

柳如煙拿起鑽戒套上了無名指：

「以後，我就是你的陸太太了。」

周遭的起哄聲愈演愈烈，柳如煙的眼中卻隻有我。

窗外月色如銀，我欣喜若狂的將她納入懷中。

柳如煙哭著說：「我何德何能。」

她還說：「你是這個世界給我最好的禮物。」

柳如煙不知道，她才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

我從沒告訴過柳如煙。

很多年以前, 璟寧墓園相遇的那一天，我剛剛失去了至親。

我在墓園的臺階上靜靜的坐了很久, 一直到天色漸漸變暗。

「舅舅，這個阿姨長得好漂亮。」

「（她」後來，天色微變, 墓園下起了小雨。

柳如煙走到我的身邊，將保鏢手上的黑色的大衣披在了我的身上。

「你衣服單薄，別凍病了。

「不早了，快回去吧。」

盡管她自己已經冷得發抖, 看我的眼神還是讓人很溫暖。

也許柳如煙不會明白。

她這麼簡單的一個舉動, 對我當時是多大的安慰。

我點了點頭，看到她被雨水漸漸打湿的衣服。

我埋頭從書包裡摸出一把傘給了她。

沒想到，這麼一個簡單的舉動竟被柳如煙記了這麼久。

我於絕處逢生之間盛開，旁人都想採摘我。

唯有柳如煙路過我身邊, 給我撐起了一把傘。

她說，你盡管盛開，還有我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