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很家常的動作,可在傅廷川眼裡,就不是那麼簡單了。

他覺得自己也成了那顆娃娃菜,凌遲一般,被她的話,一層層剐著皮,非得看清楚他心裡到底藏著什麼鬼。

傅廷川決定裝死,堅持一字箴言少說少錯方針不動搖:“嗯。”

“他讓我考慮到太平這戲拍完。”姜窕把菜盆遞給他,接著擇雞毛菜。

傅廷川打開水龍頭,水哗哗的,他試探著問:“你怎麼想?”

“不知道,我也糾結,想問問你呢。”她低眉順目,睫毛,頭發,都軟塌塌的,小綿羊一眼,看著一點脾氣也沒有。

“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決定。”傅廷川衝刷著那堆鵝黃菜葉子,回得很是冠冕堂皇。

“喔……我自己做決定,”姜窕放下手裡的雞毛菜,就著一旁的毛巾擦擦手:“我師父都把趕我走的意圖說得那麼明顯了,我自己還能做什麼決定呢。”

“他可能隻是希望你有更好的發展。”傅廷川關了水,聲音一下子清晰許多。

“有什麼發展?”

“成立自己的工作室,成為獨立化妝師,或者當明星的專人造型師,比跟在劇組後面吃苦受累好。”

“哼……”姜窕從鼻腔裡面輕笑了聲:“當誰的專人造型師,你啊?”

“不行嗎?”傅廷川已經能感覺到她語氣裡壓不住的那些不滿,他反問道。

姜窕閉了閉眼:“讓我走的事,是你囑託我師父的吧。”

“是我怎麼了。”傅廷川承認的很坦蕩。

姜窕深吸一口氣,正視前方:“你為什麼不親自跟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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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廷川眉心緊蹙,看向別處:“親自跟你說你也是這個反應。”

她在生氣,傅廷川知道。他大概是做錯了,但他也沒別的辦法。

他太想要她留在自己身邊。

她為什麼就不能理解他處境的艱難。他真是比誰都著急。

像要找一個發泄點,姜窕把手邊所有的蔬菜都捋到一旁:“我這個反應有什麼問題嗎?你不提前說下就隨便幹涉別人的工作你還有道理了是吧?”

傅廷川扳過她肩膀,強迫她看向自己:“我為什麼不能幹涉你工作?”

姜窕看起來毫不畏懼,始終迎著他目光:“你有什麼資格幹涉我工作?”

“我是你男人!”他衝她。

這五個字,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激怒了姜窕,她打開他的手,力量大得出人意料:

“我跟你說清楚,我就是喜歡待這個工作室!喜歡到處跑!喜歡跟組!喜歡吃苦!我不喜歡別人控制我的工作,我的生活,我的選擇,哪怕是我男人!你這會是不是覺得我無理取鬧,作得很?我告訴你,你錯了,我隻是在索要一段關系裡最起碼的尊重。也許有女人很喜歡你這種處理感情和工作的方式,但那絕不是我!”

“……”

傅廷川很久沒有說話。

太壓抑,姜窕不想再待在這,往廚房外走。

剛走到半路,她又被傅廷川追上來拽住。

男人扯著她轉了個身,逼著她面對他,她也不反抗,停在原處,還是之前那個眼神,筆直而堅定,像一柄淬煉成型的劍,所向無懼。

傅廷川握著她手腕,深呼吸,問:“你捫心自問,當時學化妝,幹這行,不就是為了這一天?”

“什麼東西?”姜窕似乎聽見了很好笑的話。

“為了見到我,出現在我身邊。”

“呵……”姜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真是低估了傅廷川的大男子主義病重程度。

“不是?那為什麼要當我米分絲,因為我的事急得哭。”他緊盯著她臉上的表情,似乎在努力尋找其他的松動,哪怕一點,他都會把她立刻摟在懷裡,死都不讓她離開。

可是根本就沒有。

姜窕隻是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我不否認,你是動力,很強的動力,能督促我得到今天的一切,工作,感情,生活,我感激你的存在,但你真的不是我人生的最終目的。你被罵了我當然立刻衝過去給你說話,但不代表你可以無所顧忌地操控我的生活。你現在不用一遍遍提醒我確認自己的身份,我是你的米分絲,我是你的女友,我都知道,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我是個人,一個獨立的人類,不是可以隨便輕易轉手,搬來搬去的東西,

“是個人,你懂不懂啊?”

她重復著這三個字,眼淚失控地滾了出來。

  ☆、第三十七章

姜窕鬧脾氣不是沒理由的。

讀高中時,她想去北影,不是有什麼明星夢,單純向往和喜愛影視化妝,想要念全國最好的人物形象設計專業。高二便毅然決然開始學藝。她語數外成績很不錯,父母希望她能老老實實走文化課,在他們眼裡,藝考、體考這類都是偏門,外人看來有些丟面子,便私底下找到姜窕的班主任,讓他勸勸姜窕。

這是第一件。

別看姜窕平日裡都文文靜靜的,心裡的那股子韌勁卻是強悍得不行。

班主任找她做了心理工作,無果,父母更是沒辦法,隻好由著她去了。

這姑娘倒也爭氣,兩年後順利被北影美術系錄取。

很快,第二件事來了。

姜窕有位親戚長輩的發小,在北影招生辦,也是個幹部。她父母便私底下託關系找到那人,花了十幾萬塊錢打點,加請客吃飯,希望能幫姜窕轉專業換到文學系去。怎麼說呢,還是認為學化妝說出去有些丟人,人家專科職校的也能化妝,她就算念個北影,學校再好,說出去不還是學化妝麼……

這一系列舉動都瞞著姜窕,她一無所知。

新生報到前,父母才把她叫過去說了這事。

姜窕哭鬧一場,誓死不去去文學系。她把錄取通知書拿出來,說錄取通知書上寫得什麼專業,她就去學那個。

姜父大為光火,罵道:錢都花下去了!難不成打水漂麼!

姜窕說:我很快會還給你們。

姜父說:你拿什麼還,就你那拿不出手的專業麼?

姜窕回:對,就我那拿不出手的專業。

畢業第一年,姜窕用全年的工作積蓄將那些錢全部還清。家裡擺滿她和許多當紅大牌明星的合影相框,不管誰來作客,都嘆為觀止,嘖嘖稱奇。

好面子的父母終於沒了聲音。

如今,她三個月的薪金加起來,就能抵上父母當年所謂的“後門費”,這便是最有力的證明。

今天,傅廷川挖人的事,絕對稱得上她生平第三件。

打著為她好的借口,卻不曾徵求過她的想法。尤其他還是她的男友,他們之間,不是更加應該好好溝通麼?

他這樣,跟她父母當年有什麼區別?

倘若他不是找袁樣來勸她,而是親自說明自己的打算,詢問她的意見,她也絕不會發這麼大脾氣。

人都有個雷區,這就是姜窕的雷區。

他偏要來踩,就別怪她會炸。

**

女人的眼淚是最殺人不見血的利器。

眼見著自己家姑娘哭出來了,傅廷川心頭那些忿忿不平即刻消散,隻剩心疼。

他不假思索地把姜窕摟到身前。

姜窕掙扎捶打了半晌,男人都紋絲不動,他手臂的力道大得驚人,快勒著她喘不過氣。

“傅廷川,你放開!放手!”她在他懷裡悶喊,眼淚止不住地掉,把他的灰色襯衣漬暈了一大塊。

傅廷川自然不會松手。

他伏低頭,靠到姜窕耳邊:“你先別發火,坐下來,我們好好談一下,我就放開。”

懷裡女人頓時不動了,看來她贊同這個提議。

傅廷川守信放開她。

終於找回新鮮氧氣,姜窕大口呼吸,臉漲得通紅,她眉心緊緊揪著,好像要在那擰出個拳頭,砸在男人臉上才痛快。

傅廷川抬手,用拇指抹去她臉上殘留的淚跡,先放低姿態,和她道歉:“對不起,是我考慮不周。”

姜窕仰頭看他,眼圈還紅紅的。她沒說話,隻是神情沒剛才那麼激烈了。

傅廷川問:“火鍋還吃麼?”

“幹嘛不吃?”姜窕撂下這句話,往洗碗池那走。

傅廷川籲一口氣,緊跟過去。

情侶吵架就和暴雨一樣,來得急,去得也快。

姜窕和傅廷川兩個人,又回歸剛剛那種邊洗菜,邊嘮嗑的平和狀態。

姜窕接著處理那盒雞毛菜,小手靈巧地擇著,像是翡翠裡的白玉。

又處理好一棵,她才小聲說:“我們重來吧?”

“什麼,”傅廷川沒聽明白:“重吵一次?”

姜窕鼓嘴,呼了口氣,挑眉瞪他:“行啊,我沒意見。”

“不行,”傅廷川飛快否決,放低自己上身,湊到她眼底下,邊賣乖邊問:“重來什麼?”

這老不休,賣什麼萌,姜窕移開眼:“把時間倒回去幾天,到你還沒私底下做決定,和我師父要人那時候,並且,你也沒這個打算,而是想要當面和我商量,參考下我的意見,”

她微微抿唇:“給你一次機會,我想聽聽你的真實想法。”

“重來一次這個?”傅廷川了悟。

姜窕重重點了一下頭。

“可以。”傅廷川冥思片刻,啟唇:“其實,你上個月去北京那次,我就想和你說這件事,想讓你到我身邊工作。看電影那次,我和你說過,但你沒聽見。我想,算了。再忍忍吧……”講到這,男人深嘆:“我發現自己根本就忍不了。”

聽見這句話,姜窕的心,絞痛了一下。

她手頓在那,問:“所以就去找我師父了?”

“這是後來的計劃。檔案曝光那陣子,我每天都悶在工作室,誰都不能體會我多想跑出去見你的心情,身不由己,隻能老實待在家裡。我沒辦法,親自開口對你提什麼要求,所以,去找了袁樣,希望他能幫我推一把,”

“袁樣一開始也沒同意,他覺得莫名其妙,我和他在電話裡聊了很久,保證對你好,工作上不讓你吃苦,感情上不會辜負,他才松口。我叫他好好勸勸你,別暴露我,他也答應了,”

“沒想到,他把我出賣得那麼快。”

嗤……姜窕別開臉,笑出了聲音。

再回頭看傅廷川的時候,她回歸嚴肅狀態:“自私地替我做決定,還撺掇我師父當幫兇,我師父本來就不愛說謊,被我戳穿,你還覺得委屈了是嗎?”

“委屈什麼,我有心理準備。徐徹也說過這個辦法不好,你可能會生氣,”傅廷川順手搭上姜窕肩膀,擰了擰她腮幫子:“隻是沒想到啊,生這麼大氣。”

話畢,手停回姜窕肩頭。

“現在見識過了?”姜窕想掰開他手,不料這家伙掐得特緊實,一根指頭都扒不開,索性作罷。

“唉,見識過了。”傅廷川答得很是規矩和無奈。

姜窕瞟他一眼,低下頭,繼續擇菜:“我剛才發脾氣也有錯,如果嚇到你了,我也說一聲抱歉,”

她把最後一根菜放進果蔬篩:“但我還是希望,你做什麼決定,尤其這種關系到我工作生活的,還是和我溝通下比較好。不要僅憑一腔熱血,大男子主義就背著我做決定,好像是為我好的樣子,但這種被掌控的感覺,非常不好受。我不反感去你身邊工作,我學化妝,的確多少和你有關系,但你中間的方式真的存在問題,知道嗎?”

她咬字清晰,娓娓道出自己的觀點:“我從來都覺得,一段合適的感情裡,不應該有什麼優勢劣勢,不用誰完全主導,也不用誰言聽計從。男女之間平等互補,相互尊重,維持溝通才是關鍵。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五十分的你我,才能磨合出一百分的戀情。不管是哪一方,被熱戀期分泌的巴多胺搞得神智不清,隻圖一時的驕縱安樂,等到以後在一起過日子就後悔了,過分的倚靠肯定不是長久之計……”

傅廷川忽然打斷她:“你剛才說什麼?”

“……”姜窕正說在興頭上,被他從中這麼一卡,什麼詞兒都忘了。

她怒極反笑,超想錘他一下:“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啊!”

“聽了,要我背給你聽一遍麼,我記詞的功力還不錯。”傅廷川架持住她的小拳頭攻擊,輕描淡寫的口氣很是挑釁。

“不用,你聽進去就行。”

姜窕剛要回身,又被傅廷川拉回來,直面他。

“你幹嘛?”這人真奇怪,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她的耐心,是不是還想再鬧一次。

傅廷川一臉鄭重:“你重復下剛才最後一句,我沒聽清楚。”

“我記不得了。”姜窕回道,本來就是即興談話,她哪能再說出同樣的措辭。

“我幫你回憶下,我記得幾個字。”

“什麼?”

“你說,以後一起過日子。”

“……”

傅廷川微笑:“是不是?”

他可真會找“重點”,姜窕搞不懂面前這家伙在眉飛色舞莫名亢奮個什麼勁:“對,我是說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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