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沒有重復一遍,隻是眼底突然有淚光一閃而過。

我心裡一驚,以為看錯。

仔細再看時,那雙深邃的眼裡再也探不見任何情緒。

他就這麼站著,一直到我有了困意。

睡著後,我依稀感到有道視線落在我的臉上。

隻是那隻手懸停在了半空。

始終沒有落下來。

有人輕捏我的被角。

須臾,刻意放輕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門關上了。

7

傍晚來臨時,窗邊紅霞滿天。

宋暖推開了我的門。

「阿阮,你的手機修好了。」她笑吟吟道。

我凝神盯著她手心破舊的手機,小心接了過來。

這是我考上北城大學時,裴誕花了大價錢買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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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已經 5 歲了。

「阿阮,你可以打你哥電話試試,醫生說你可以出院了。」

宋暖用一種輕松的口吻道,隻是摳著手指的手暴露了她的緊張。

我摩挲著手機壁紙上的影子輪廓,勉強笑了笑。

「可以嗎?」我問。

「當然。」宋暖說。

我打開通訊錄頁面,手指懸停在哥哥這個選項上方。

空氣不知為何透露著緊張忐忑的氣氛。

我按了下去。

幾乎是在瞬間,電話就通了。

仿佛裴誕就在那端等著似的。

我將手機放在耳邊,呼吸放得很輕。

那邊是沉沉的呼吸。

兩端都在醞釀著彼此想說的話。

「喂?是哥哥嗎?」我抿了抿唇,輕聲道。

難捱的沉默悄然彌漫。

就在我受不住開始慌張時,他開口了,嗓音嘶啞:

「嗯,寧寧,我是哥哥。」

是裴誕的聲音。

是屬於裴誕溫柔耐心的聲音。

眼淚瘋了一樣湧出眼眶,我努力去擦,卻怎麼也擦不盡。

「哥,我好想你啊。」我含著哭腔道。

那個為了我吃盡苦頭的哥哥,那個溫柔清雋的哥哥,現在卻離我那麼遠。

遠到我怎麼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寧寧,你乖乖的,等哥哥回來,好不好?」

他在電話那端輕哄道,音調發著顫。

我一遍又一遍地點頭回應,哭得泣不成聲。

宋暖輕輕將我抱進懷裡,拍打著我的後背安撫著。

滾燙的眼淚落入她的脖頸。

她也漸漸紅了眼。

「阿阮,阿阮。」她不停喊道。

我委屈地抱緊她,心裡狠狠松一口氣。

我還以為,裴誕死了。

原來宋暖真的沒有騙我。

8

我出院後,宋暖帶著我去了一棟陌生的別墅。

院子裡種著大片白紫粉的洋桔梗,正開得熱烈。

我知道它的花語:不滅的思念。

「阿阮,你和我一起住的。」宋暖溫柔笑道。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你哥哥回家時也住這兒。」

我看著迎風搖曳的洋桔梗,淺淺笑了笑。

一輛黑色賓利停在門外。

從出醫院時,它就跟著了。

我知道,是蕭衡。

我腦子裡有很多事都弄不明白。

蕭衡,就是其中一件。

宋暖推著我走進別墅時,我心髒突然緊縮,下意識皺了眉。

一些零零散散的回憶撞進腦海。

我好像看到一個女人,她一邊強顏歡笑,一邊小心翼翼地靠近一個男人。

那個男人的面容並不清晰。

隻聽見他嗓音冰冷道:「阮寧,你沒有自尊嗎?」

女人蒼白的臉頰頓時落下一滴眼淚。

她慌張地抬手擦去,眼眶泛紅:「對不起,我隻是……」

她沒有說隻是什麼。

她隻是默默低下了頭,身影落寞。

原來是我。

我有些驚訝於這樣的自己。

竟會卑微到如此地步。

男人居高臨下地看了女人一眼,眼裡含著厭惡。

他徑直繞開眼前的人走向門口。

隻聽「砰」的一聲,我下意識抖了一下。

男人狠狠關上門走了。

我看見自己蹲在地上哭得那麼傷心。

她嘴裡念的……是哥哥。

我默默抓緊了輪椅的扶手,內心充滿不安。

我為什麼會對著一個不是裴誕的人叫哥哥呢?

我不明白。

9

蕭衡是下午來的。

我看著他輕車熟路地走進來,薄唇輕抿。

看見我,他蒼白的臉上露出一個勉強的笑。

「阿阮,你好點了嗎?」他小心翼翼問道。

我輕輕勾起唇,點了點頭,客氣道:

「嗯,好多了,謝謝。」

蕭衡臉色更白了,他嘴唇微動,像是想說些什麼,最後卻止於唇角。

「那就好。」他喃喃道。

垂下的眸輕顫。

我和他一坐一立,一個抬頭,一個垂眸。

他卻不敢再看我。

我好像想起蕭衡了。

雖然隻是一點點記憶。

那應該是我們的初見。

在酒吧,他喝得爛醉如泥。

我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看了他很久,整個人都在發顫。

我聽見自己說:「不要這樣,拜託,不要這樣。」

那時的我,臉色比此時的蕭衡還要慘白。

仿佛被命運給了重重一擊。

蕭衡是怎麼回答的呢?

讓我想想。

哦,我想起來了。

那張英俊深刻的面孔臉上滿是厭惡。

他一手揮開不讓他喝酒的我,嫌惡道:「哪來的婊子,滾遠點。」

我摔倒在地,看起來那麼絕望。

那時的我,身邊沒有裴誕。

我從回憶中驚醒,疑惑地看向蕭衡。

他和記憶裡那個盛氣凌人的男人截然不同。

可那張臉,卻又昭示著他就是他。

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是朋友?

心裡滿是不解,我便問了出來:「蕭衡,我們真的……」

我猶豫了一下,組織好措辭道:「我們真的是朋友嗎?」

蕭衡聽到後,身子一顫,竟是動也不敢動。

他保持著頭顱低垂的模樣,像個泥人站在那裡。

我竟生出一個錯覺,那就是如果有機會,蕭衡一定會躲到陰影中去,將自己藏起來。

一個高大英俊、西裝革履的男人此時卻像一個闖了禍的孩童,驚慌失措。

他張了張唇,可又閉上了。

蕭衡眼裡閃過掙扎,過了許久,一陣吹來的微風才將他驚醒。

風中帶著洋桔梗的花香,像是遠方傳來的思念,也像一個溫暖的擁抱。

我側過身,看向窗外那一片絢爛,不知為何,有些難過。

蕭衡循著我的視線看向窗外。

默了一瞬,他唇邊勾起一個小小的弧度,像是想到了美好的回憶。

他嗓音有些啞,帶著懷念的口吻道:「那是你種的。」

停了一秒,他又補充道:「花了兩天才種下。」

他看向我,忐忑問道:「你知道它的花語嗎?」

我當然知道。

但沒等我回答,蕭衡便自己答了。

或許他以為我失憶了,就將一切都忘記了。

他懷著某種期盼道:「洋桔梗的花語是真情告白。」

我驚訝地看著他,看清了他眼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蕭衡喜歡我?

真奇怪,我心裡竟然會如此驚訝。

我朝他搖了搖頭,否認道:「不是,是不滅的思念。」

蕭衡眼裡的光碎裂開。

那道微不可察的笑,沒有了。

10

我沒有再看蕭衡。

自顧自推著輪椅去書房。

他默默跟在身後,衣服口袋露出陳舊手機一角。

我看了一眼,疑惑地轉過頭。

他看起來實在不像戀舊的人。

我對蕭衡的到來很意外。

他就像那些記憶碎片,總是猝不及防地闖進來。

而且每一段記憶都不太美好。

我看到那片洋桔梗之前,院子裡種的是玫瑰。

是蕭衡發瘋全部拔去。

他當時衝我發了好大一場脾氣,臉色陰沉可怖。

他那雙白皙修長的手,已被玫瑰的刺弄得傷痕累累,鮮血淋漓。

我當時在做什麼呢?

我好像是累了,低著頭沉默不語。

「蕭衡,不要生氣。」我聽見自己疲倦道。

「玫瑰好看嗎?」蕭衡陰惻惻問道。

那個我抬眸看他,眼神幹淨得沒有一絲雜質,竟沒有半分多餘的情緒。

「為什麼生氣?」我不解道。

蕭衡冷冷地看著我,他眼裡的怒氣越來越多。

仿佛我越無動於衷,他越瀕臨崩潰。

「阿阮,你真的……」他突然軟了語調,朝我走近。

他的臉變得溫柔繾綣,那雙滴著鮮紅液體的手撫上我的臉頰。

我看見他離我越來越近。

那張臉在我鼻尖一寸的地方停下。

呼吸纏繞,咫尺可聞。

蕭衡的眼裡滿是瘋狂。

我總覺得,他若下地獄,那也不會放過我。

「阿阮,你千萬不要喜歡別人啊。」

在我耳邊,我聽見他嗓音沉沉道。

那語氣裡的冷意,讓人不寒而慄。

那片玫瑰摧殘凋零,光禿禿的。

「尤其是蕭珏。」他咬牙切齒在我耳邊警告道。

可不過片刻,他又變了臉色。

他溫聲說:「種你喜歡的花如何?」

我抬眸認真打量他的神色,猜測他是不是又在發瘋。

他垂眸看我,眼神晦暗不明。

我笑了笑。

「那就種洋桔梗吧。」我說。

11

晚一點的時候,別墅裡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我倒是沒什麼。

隻是蕭衡的臉色很難看。

宋暖陪在我身旁,一臉戒備地看向那人。

是個男人。

他的臉,和蕭衡有幾分像。

果然,下一秒,我就聽見蕭衡冷聲問道:

「蕭珏,你要幹什麼?」

原來是兄弟。

蕭珏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輕笑道:

「當然是來看阿阮,不然……看你嗎?」

蕭珏環視別墅一圈,嘴裡嘖了一聲:「之前阿阮都沒住這兒,怎麼?進一趟醫院,你們就情比金堅了?」

他看向我,好奇道:「阿阮,你不介意他為了宋盈把你一個人丟山裡的事了?」

蕭珏來者不善。

但對於我,他好像還有點同情。

我抬眼打量了一下蕭衡的神情,他雙拳緊握,那雙眼睛藏著害怕。

他在害怕什麼?

怕我知道真相?

還是怕我離開?

這些想法剛冒頭,就被我按下去了。

我驚訝自己竟然這麼自戀。

竟覺得對我那麼冷酷的蕭衡會害怕失去。

「我失憶了。」我平靜道,「所以你說的我都聽不懂。」

蕭珏挑了挑眉,眼裡閃過一絲玩味。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孤身一人的蕭衡,不禁笑出了聲。

「蕭衡,你真可憐。」他犀利嘲諷道。

「阿阮如今,可是半點不在乎你了。」他一字一頓,異常清晰說出了口。

蕭衡沒有還口。

他那張臉灰敗慘淡。

不過須臾,他寬闊的肩膀突然松了下來,筆直的腰微微佝偻。

空曠的客廳響起他嘶啞的嗓音:「還有事嗎?」

蕭珏冷哼一聲,隨後臉上掛起了笑。

「我來呢,是給你們送喜帖的。」他說,「我和宋盈可謂是終成眷屬,天作之合。」

他居高臨下看著蕭衡,戲謔道:「你說以前好歹還有個阮寧擋在你面前和我嗆聲。」

「現在好了,」他兩手一攤,笑吟吟道,「我的好哥哥,你現在是東隅桑榆都沒了。」

他看起來心情很好,臉上的笑帶著挑釁意味。

蕭衡垂著頭,沒有搭理他。

許是感到無趣,蕭珏聳了聳肩,準備離去。

仿佛他來這一趟就是為了看蕭衡笑話似的。

就在要踏出大門時,他突然看到了院子裡的洋桔梗,嘴角的笑意頓時加深。

「阿阮。」他轉頭柔情蜜意地喊著我的名字。

我抬眼看他。

他朝我彎了彎眼,道:「上次送你的玫瑰喜歡嗎?」

蕭衡頹然地捂住臉,不一會兒,便有晶瑩的淚珠掉落在地板上,發出「啪」的一聲。

蕭珏目的得逞,哼著小曲走了。

跑車的轟鳴聲在安靜的傍晚響起,逐漸遠去。

我腦子裡的線串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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