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我要幫朋友保守秘密。」

我啞然失笑,倒也沒再問了。

好像也是從那天起,姜然開始關注前夫的新聞,看著報紙上他的大頭照發呆,纏著我教他識字讀信……

各種線索串聯起來。

我終於弄清了姜然和前夫那麼親近的緣由。

指尖掐緊信封,汗水暈染了字跡,模糊了那潦草的名字。

我沒有打開信封,隻是彎腰撿起來,撕碎了,扔進垃圾桶。

29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拉著行李箱坐出租去了前夫在江城的莊園。

前夫等在門口。

他一隻手抱著姜然,另一隻手非常自然地伸過來想牽我,被我躲開。

他原本還算溫和的臉色陰沉了。

「姜婉!」

「手上有水。」我輕聲解釋道,「奶茶灑了,剛洗過手。」

他的臉色這才好了些。

走在偌大的莊園裡,我看著前夫的背影,看著姜然困倦到半眯著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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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夫身上的睡衣很舊了,是我當初買的哆啦 A 夢款式,從前他嫌幼稚,可如今穿得帽子那裡都磨出了細小的洞。

他的手指上戴著當初我們的結婚戒指,很大顆的鑽石,泛著含蓄內斂的光。

從前棄若敝屣的東西,如今珍之重之。

我突然有點疑惑。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前夫停住腳步:「什麼?」

「你從前那麼對我,如今卻裝出一副珍惜的樣子。」

我靜靜看著他,重復問了句: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這麼沒有邏輯、前後矛盾的行徑,甚至感受不到一絲轉變與過度。

我想不明白緣由。

前夫把姜然交給了一旁的管家,大步朝我走過來。

「我知道。」他聲音很溫和,「你回來,我不會追究,我從前對你不好,你打我那一下,算扯平了。

「從今以後,我們一家人好好過。」

他看起來很高興。

好像那一棍子下去,他終於找到了我欠他的東西,可以站在道德高地,對我居高臨下地審判。

我扯了扯嘴角。

30

像是急著證明什麼,前夫急不可耐地把我帶進了房間。

一進去就脫衣服——

我是真的驚訝了,眼看著他打開抽屜,拿出一個白色的小瓶,倒出藥片,就著水吞下。

他現在……要用藥?

可重傷,用藥能行嗎?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想看他脫光了的身體,主動朝他走過去,把手裡的牛奶遞給他。

前夫的臉色柔軟了些:「從前,每天晚上你都會給我準備牛奶。」

「怎麼可能會忘?」我笑容有些淡,「我給你準備了,你卻從沒喝過,不是嗎?」

前夫的表情錯愕了,飛快握住杯子,一飲而盡,又急促地告訴我:「我以後不會這樣了,一定不會!」

我笑了笑,避過他的目光。

他上前來想抱我,甚至解我的衣服,可不過輕輕一推,他就倒在床上了。

閉眼前的最後一眼,是不敢置信,與恨不得殺了我的猙獰。

安眠藥而已,搞出老鼠藥的效果。

我靜靜看了片刻,嗤笑一聲,移開了視線。

31

那段記憶不僅讓我知道我的可憐,還讓我知道了一些別的東西。

一些足夠他身敗名裂的東西。

我打開他的電腦,靠著記憶輸入密碼,一點點把資料拷貝出來,然後把 U 盤握在手心。

心髒怦怦跳著,我飛快地下了樓。

客廳裡佣人穿梭,還有坐在中心地毯上玩積木的姜然。

看見我,他興奮地張開手,拿著一塊綠色的長方形積木,朝我要抱抱。

我走過去,輕聲問他:「你喜歡這裡嗎?」

他重重點頭,小臉紅撲撲的,充盈著興奮。

我笑了下,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

「既然喜歡,就待在這裡吧。」

走出前夫莊園的那一刻,我回頭,迎著日光看了姜然一眼。

這個我拼盡全力生下的孩子,正好奇地擺弄著爸爸買給他的高檔積木,一邊搭一邊笑,臉頰梨渦蕩漾,小手拍個不停。

他小是真的,我的傷心與難過也是真的。

我養孩子,不是為了讓自己難過。

我轉身走了。

臨近正午,日光格外地刺眼,我抬手遮了遮,急匆匆地,跑出了莊園。

剛出那紫藤花纏繞的大門,一時沒剎住車,撞上了一個堅硬的胸膛。

我的血液一下子停滯。

32

好在是池言。

一瞬間從地獄到天堂,心髒從高處墜下又收回來,緊張過了,我忍不住拍了池言一下,大口喘著氣。

他臉色也不太好看,扶住我的身子,沉沉問我:

「你找他幹什麼?」

「拿一點東西。」

我催池言上車,先離開這裡。

車上,我把 U 盤給他,詳細地告訴他前夫所有安排與進展。

說得絮絮叨叨的,有些地方記不清了,我停下,苦惱地敲了敲腦袋。

池言遞給我一瓶礦泉水。

「夠了。」

「嗯?」

他揚了揚手裡的郵盤:「這些東西,已經足夠讓他褪一層皮。」

泉水冰涼地劃過喉嚨,我這才想起來問池言。

「你怎麼會在這兒?」

他喉結滾了滾,別扭地移開視線。

「我昨晚,一直在你樓下。」

我眨了眨眼睛,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我可能需要你幫個忙。」

「什麼?」

「我這次擺了他一道,他肯定想報復我,我鬥不過他。」

我戳了戳他腰間的軟肉:「你能不能幫忙保護我?」

「刺啦」一聲——

池言猛地踩了剎車。

車子停在路邊樹下,茂盛的綠色枝葉垂下來,遮住勞斯萊斯車頂。

池言的手指緊緊握住方向盤,扭頭看向我。

「你什麼意思?」

「就是你昨天說的,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

我突然也有點緊張,揪著手指,腦子裡一團亂麻,想到什麼說什麼。

「我不討厭你,而且非常非常感激你,我們也不是不可以試……」

後面的話池言不讓我說了。

他解開安全帶,傾身吻住我的唇瓣。

他應該是吃了薄荷糖,很香,很甜,也很軟,黏糊糊地纏上來,我的腦子也跟著成了漿糊。

「既然答應了,就不許甩開。」

池言敲了敲我的額頭,威脅:「聽見了嗎?」

我乖巧點頭,還沒說話,他的吻就又湊上來。

明明昨天還信誓旦旦地說,他的喜歡與我無關,可真正被我接納了,又是一副激動到無措的樣子。

他身子顫抖著,摟著我的手臂發燙發熱,像發燒了一樣,忍不住戰慄。

我抱住他的頭,試探著,一點點回應。

33

前夫果然氣炸了,電話連珠炮一樣打過來,等他響了三遍,我接起來。

沒等前夫說話,我就告訴他。

「扯不平。」

「姜婉——」

「虧欠扯不平。」

我冷靜又克制地告訴他:「你不要再幻想什麼破鏡重圓。」

過去的痛苦忘不掉,彼此的虧欠,隻會越攢越多,永遠扯不平。

所謂彌補,不過是自大又愚蠢的笑話。

「你要再敢惹我,你所做的一切都會被公諸於眾。」

我理解不了他思維的內在邏輯,也想不明白他反過來追求我的內生動力,隻能把握住最有力的籌碼,逼迫他後退。

那邊他已經被氣瘋了,不停的謾罵傳過來,夾雜著氣急敗壞。

我聽見了玻璃破碎的聲音,還有……姜然的哭聲。

電話被掛斷。

我把手機放回了包裡。

34

曾經那一棍子,前夫以為可以得到我,再好生折磨。

有了思想寄託,他的精神就還是正常的。

可如今他控制不了我,就開始發瘋,精神臨近癲狂,發泄出了本性。責打,辱罵,動不動就摔東西,厲聲呵斥讓所有人滾。

那天我下班回家,看到門口蹲著的小小身影,稍微怔了下。

姜然看到我,大聲哭著朝我撲過來。

我摁住他撲過來的肩膀,皺眉問他:「怎麼了?」

姜然抽噎著,卷起他的袖子。

上面青青紫紫,夾著紅腫清晰的血痕,恐怖異常。

「媽媽,爸爸打我,我不要再回去了,我要媽媽,我不要再找爸爸了……」

我的臉色沉了下去。

是真的沒想到,前夫居然會沒品到拿孩子出氣。

我牽著姜然的手,去警察局報了案,又給在京都的前夫媽媽打了個電話。

聽到她兒子廢了,唯一的孫子即將被打死,她話都沒說完,就急匆匆地問了地址要過來。

我陪姜然在警察局等了幾個小時,幫他買了個煎餅果子。

看他餓得大口吞咽,連掉到衣服上的洋蔥都撿起來吃下去的樣子,我眸光暗了暗,在心裡罵了前夫千百遍。

等奶奶過來,我松了口氣,毫不猶豫地,拎起包就要離開。

姜然拽住了我的衣袖。

他的眼裡蓄滿了淚:「媽媽,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我不想要爸爸,我要和媽媽走,我要和媽媽回去……」

他的哭聲越來越大,鼻涕眼淚混雜著,黏在他可憐兮兮的小臉上。

我停住了腳步,蹲下來,從包裡掏出紙巾,擦幹他臉上的淚,一字一句地告訴他:

「我告訴過你,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任。

「媽媽愛你,不代表你可以對媽媽口吐惡言,隨意傷害。

「這些話,不管你聽不聽得懂,都給我牢牢記住。

「等你長大了,理解了,等時間把這些痛苦都消磨了,再來找我。」

我摸了摸他的頭:「或許到那時候,我們還可以一起生活。」

我轉身離開了。

身後,姜然哭得撕心裂肺,依稀能聽見他打嗝與大聲喘氣,他大聲地用哭腔喊著「媽媽」。

可我沒有回頭。

甚至於聽著他的哭泣, 我心裡也沒有多大的痛苦。

骨肉相連的血脈親情, 終於敗給了現實的悲傷與絕望。

我走下警察局的臺階。

池言穿著慄色風衣, 在涼涼秋風裡,含笑看著我。

我走過去,抱住他, 在他胸膛上蹭了會兒,輕聲問他:

「你說, 在他奶奶那裡, 他會被養成什麼樣子?」

「可能和他爸爸一樣吧。」池言摸了摸我的腦袋, 「如果你想,我們可以……」

「不,我不想。」

我毫不猶豫地搖頭。

「我隻是……可憐一個注定會被養廢的孩子。」

前夫自大偏執的基因加上奶奶無限度的寵愛,姜然的未來,大概會與他爸爸一樣。

可笑而又愚蠢。

可即使這樣,我也不想再養他。

他可憐,那被他的背叛和惡言傷害過的我就不可憐嗎?

那段絕望的,身邊幾乎什麼都沒有的日子,他在他崇拜的爸爸身邊,興高採烈地享受著榮華富貴。

我自私, 所以哪怕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他還小, 童言無忌,我也做不到原諒。

35

前夫死在那年冬天。

喝醉了, 強行吃藥, 死在了女人的床上。

這種極其不體面的死法讓我瞠目結舌, 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池言遞給我一杯溫開水:「別想太多了。」

「我知道。」

我衝他笑了笑。

窗外飄起了雪, 紛紛揚揚,雪白的冰晶落下來,吹進瑟縮的寒意。

我莫名想起了《傲慢與偏見》電影版裡,達西對伊麗莎白表白時的場景。

青蔥茂密的草原, 長著茂盛的樹,他們踩在柔軟的草地上,相互訴說著心意。

好像和現在沒什麼聯系,但我就是想到了。

「這裡好冷。」我攀住池言的脖頸, 不滿地撒嬌,「過年去海南吧,我想喝椰子水。」

小家伙歪著腦袋,一臉單純:「媽媽,這個人是誰?好熟悉啊!」

「我他」池言摸著我的腦袋,任由我躺倒在他的懷抱裡,手臂覆在我的肩上, 專注地看書。

聞著他身上熟悉的苦橘味香水, 我突然明白我為什麼會想到那個電影了。

我戳了戳他。

「我們結婚吧,好不好?

「挑一個暖和一點的時候,有樹, 有草, 還有玫瑰……」

我沒能說完。

池言已經用行動說出了答案。

他把書扔到一邊, 俯身吻住我,又焦躁地摘掉眼鏡,隨手扔到地毯上。

他的身子因激動而發顫。

我被吻得無力, 手臂悄悄地環過他的腰身,在他的後背,用指尖畫了個心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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