禍東宮

第1章

我娘是太子的奶娘,太子妃每每想到此就和太子爭鬧,說他不幹淨了和別的女人有肌膚之親。


於是太子命人割去娘親雙乳,紅著眼睛問太子妃:「這樣滿意了嗎?」


他們和好那日在房中瘋狂時,我阿娘躺在冰冷的雪地,慢慢凍死。


可憐她臨死手裡還捏著留給我的點心呢。


後來我進宮,在太子妃懷孕後,我成了她兒子的奶娘。


1


驚蟄後,我賣了能賣的一切東西,打點了關系。


隨著一眾花娘進宮,負責內庭東宮的花草更替,工期三個月。


春日薄暖,一個花娘頭上簪著朵勝春花,豐盈動人:「聽說這東宮如今就一位太子妃呢,連個良娣侍婢都沒有。太子熱血方剛,也不知道那位忙不忙得過來。」


其他兩個花娘聞言心照不宣笑起來。


按照規矩,花娘們都是已婚婦人。


經過人事,自然更加放得開。


苦力熬人,四周無人,又都是相熟的,花娘們說著葷話調劑。


「尋常日子還好,真到了月事時候,讓太子也忍著嗎?」


「忍得了?我家那位剛剛成親時,哎唷,我真是一到晚上就害怕,當時還哭著要求給他納妾呢……如今,嗐,真是年少不知年輕好。」


「嘻嘻,如今太子也年輕啊,你又生得好,身段ţù₍更比那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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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事花娘立刻阻止。


「蠢貨,可是想死?」她戳那豐盈花娘額頭,「收起你那點小心思。太子妃是太子心尖上上的人,這滿宮的勝春花都是為太子妃種的。為了她,太子不納妾、不近女色,身邊連個宮女都沒有,這樣寵愛——你也敢想?」


「不信啊?」管事正色補充,「太子當初曾有一個奶娘,生得花容月貌。太子及冠後因封賞來過宮中一次說了幾句話。那次,被太子妃瞧見了。」


我低著頭,一瞬捏緊花鋤。


其他人好奇追問:「然後呢。」


「然後,太子妃哭著說,太子和別的女人有了肌膚之親,如今竟還念念不忘。後來,太子就命人割去那乳娘雙乳,證明自己對她一心一意。」


場上倒吸了一口涼氣。


管事又道:「聽說太子妃後來還是後悔了,哭了一場,厚葬了乳娘。太子心疼,還給了一大筆補償金,倒也夠那乳娘家人一輩子受用。」


不,並不是。


太子妃並沒有後悔。


送我阿娘出來的老宮娥是阿娘的老友,她將屍體送出宮門,並沒有直接到我家。


而是讓馬車走另一邊,自己跑來報信。


她抹著眼淚跟我說。


那日大雪。


太子妃從看到我阿娘後就開始和太子吵架。


他們和好那晚,在房中瘋狂時。


我阿娘躺在冰冷的雪地,一點點慢慢凍死。


後半夜,嬤嬤偷偷過去看我阿娘,阿娘還撐著口氣。


隻求嬤嬤帶話讓我趕緊離開這裡,回老家去。


可憐她臨死手裡還捏著留給我的點心呢。


後來那晚,我們租賃的宅子被燒了,半條街戒嚴封鎖。


隔壁訓猴阿叔的猴綁了鎖鏈跑不出來,也被活生生燒死在裡面。


火熄以後,有幾個陌生人在裡面翻找。


他們拎著那燒焦變形縮小的猴屍,連同我阿娘和嬤嬤的屍體從後窗一並扔進了春水河。


2


我手上的花鋤用力挖下,挖斷一叢花根,一條紫色蚯蚓斷成兩截。


翻滾進土。


管事被驚動,看見頓時蹙眉:「不行,這根斷了,花活不長,趕緊挑揀出來。」


勝春花枝葉上都帶著刺。


太子妃喜歡,因為太子說她那些可愛的小任性就像這帶刺的勝春,讓人愛不釋手。


我一支一支挑揀帶著花骨朵的花枝。


就在這時,遠遠的一行人挑著燈過來了。


所有人都跪下,低頭。


紅日低沉,橘色的燈籠零落。


兩個男人的說話聲由遠而近。


來的竟然是皇帝和太子。


我聽見旁邊那豐盈花娘急促的呼吸聲。


她臉上的妝容精致,鬢邊的勝春依舊明豔,論姿色,的確值得一搏。


所以,在太子等走近時,她忽然佯裝難受,嫵媚又虛弱倒了下去。


玉體嬌柔,風情動人。


太子頓時蹙眉,一個眼色,身旁一個嬤嬤就冷著臉叫人:「混賬東西,驚擾陛下,還不快把人拖下去——」


豐盈花娘還沒來得及鶯鶯啼轉露出臉來,就被趕來兩個老嬤嬤一把按住頭在地上摩擦了兩下,然後抓著頭發「攙」了下去。


她張大嘴想要求饒,另一嬤嬤訓練有素直接將泥塊塞進了她嘴裡。


場面再度安靜下來。


這時天子忽然問:「這些便是你特意從西地培植送來的雀色勝春花?」


一人叫我:「你,還不快將花呈來。」


我垂頭捧花齊頭,躬身奉上。


天子卻不動,隻看著太子,太子隻得走過來,親手從我手上取花。


那花帶著刺,點染著我手上溫熱的血。


花蕊愈發嬌豔。


一滴溫血落下,我立刻翻手接住。


盈盈一手中,一點朱砂紅。


太子微怔,接過花枝,花枝上面所有的刺都被我用掌心在遞過去之前生生抹掉了。


這一份帶血的體貼溫柔嫻靜,隱忍妥帖。


我從頭到尾沒有看他,甚至沒有抬頭。


但是我知道太子一直在看我。


他的鼻尖微微翕動,仿佛在尋找某種熟悉的味道。


呵,可是我身上那阿娘舊衣的味道嗎?


天子這時說:「抬起頭來。」


我低頭:「民婦貌醜,恐驚嚇到陛下。」


太子果然說:「父皇叫你抬頭,便抬起頭來。」


3


太子的一切我都太清楚了。


我的阿娘曾真的將他當成自己的孩子來養,念念難忘。


他自出生開始就被作為皇後鞏固身份的工具,在他五歲之前都是我阿娘全權照看的。


阿娘說太子小時候必須要抱在懷裡才能睡著。


他有一床熟悉的小被子。


大些了就抱著被子才能睡。


然後皇後覺得太子不夠果斷,硬生生命人當著他的面剪碎那床被子。


太子當時就哭了過去,然後大病一場。


最後是我娘一點一點將他照顧安慰過來。


阿娘說她當初出宮時,太子也哭了三天三夜。


後來還設法偷跑出宮過一次。


她總跟我說,太子這人心思赤誠,愛一個人就要愛到極致,時刻拿出一顆心來,真是是個好孩子,不知道哪家的姑娘能有這個幸運。


原來便是這樣的赤誠啊。


喜新厭舊,狠絕凌厲。


我很想知道,等有一天,再有新人。


那昔日的真愛太子妃,是不是也會這樣被棄之如敝履?


4


我抬頭的一瞬間。


太子微微一愣,周圍的人也都在看我,審視,好奇,警惕。


這種目光我已不再陌生。


我生下來時半張臉都是紅色的胎記。


不知父母兄弟,被扔在春水河裡,身上還掛著臍帶。


是浣衣的阿娘發現將我帶了回去。


那時候她出宮兩年。


阿娘還有個女兒,生下來就有些痴,那年正好七歲。


將我帶回去一個月,阿姐生了一場重病,病好了阿姐就離家出走了。


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阿爹死在找她的路上,從此阿娘就一個人帶著我。


靠著漿洗制香過活。


因為撿了我這個醜孩子,阿娘也沒少跟著被嘲笑。


連帶幫我收拾那些我打架留下的爛攤子。


她一點不嫌棄我頑劣,將貓兒一樣張牙舞爪的我照看長大。


我嫌臉上的胎記刺眼,用剪刀去剪。


阿娘說:「這是老天爺給的印章,隻有最特別的孩子才會有。等你有一天長大了就沒有了。」


我十五歲那年,阿娘去一戶貴人府中送完香回來沒多久,就收到東宮的邀請。


阿娘那時候很開心。


「太子竟然還記得我這個老婆子?」


她跟我說起宮中御膳房那出了名的琉璃翡翠糕,入口軟糯,說我一定會喜歡。


她要給我帶一份回來嘗嘗天家的美味,作為我及笄禮的小點心。


我在家等啊,等啊,等到的卻是她的死訊。


而也就在那日,我遲遲未到的葵水來了。


臉上的胎記在那一日消亡。


我有了一張嶄新的臉。


阿娘沒有騙我,長大了,胎記沒有了,可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我在第二日走上街,沒有一個人能認出我來。


那些人看我的眼神充滿了驚羨,詫異。


就如同此刻。


我故作慌亂低下頭:「民婦該死,有汙天顏。」


天子沒說話,我待要退下。


天子忽然問我:「叫什麼名字?」


我回答了,天子點了點頭說:「名字很好,生得也不錯。以後好生做事吧。」


說罷,伸手捏起一朵勝春花,看了太子一眼:「走吧。」


這句話直接救了我一命。


那個被帶走的豐盈花娘沒有再回來,第二日隻回來一份層層盤剝後的微薄撫恤金。


而我因為天子問名留了一命,隻是不能在東宮做事。


無所謂,我現在的目的本不是這個。


我將最後一筆錢給了管事。


她收下後,笑嘻嘻將我調到了斜對的冷宮外的花房。


花房辛苦,經常熱得一身湿汗。


但因各宮奴婢經常來往,消息很密。


很快,我就知道,太子妃懷孕了。


5


在這宮中,太子妃是比皇後還要顯眼的存在。


據說她和太子青梅竹馬。


太子年少出宮走失,相遇太子妃,兩人在山神廟共度一日,後來相互扶持下山。


那時男女七歲分席。


小小的太子妃為了救太子,在山神廟赤身抱著太子,讓他活過來。


更有後來,十五歲的太子二度出宮,太子妃牆頭馬上遙相顧,再見如故。


太子妃會吟詩作賦,會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她靈動、有主意,一點恰到好處的霸道和任性。


太子允諾娶她那日,太子妃拿針給兩人紋了個戒指。


「辜負真心的人要吞一萬根銀針哦。」


故事太多,我在冷宮和花房,也能聽見宮女們羨慕議論這一生一世的絕美愛情。


隻是可惜,太子妃和太子成親快要七年,依舊沒有孩子。


要知道,太子是天子唯一的嗣子。


太子有沒有孩子,直接關系到他和皇族位置是否穩固。


這七年來,皇後不是沒有逼迫過,但太子執意不要別的女人。


而逼迫太子妃急了,太子就跟著生病,兩人就像一對苦命鴛鴦,情比金堅得很呢。


皇後氣病兩回,幹脆撂開不管。


如今,太子妃有孕,皇後卻又病了。


原本要來取花的小太監擺手說先不要了,他眨眼說,太子妃如今有孕,抖起來了,說聞不得花香味,宮中所有花都要拔掉呢。


6


我在殿裡整理花的時候,外面忽然安靜下來。


我沒回頭。


一個放慢腳步的身影緩緩走到我身後,龍涎香飄散逸開。


ťű̂₀花房燒著炭火,我本來就穿得薄,那人的手按在我肩膀,比我的臉還要滾熱。


「不是讓這些事都叫別人做嗎?」


「想著陛下要來,這些花都是為陛下選的,喜歡嗎?」


天子的手順著那花枝落到我手腕。


我想要站起又被迫坐了下來,他從後圈著我。


一個湿漉漉的吻落在我後頸,然後慢慢向上,漸漸靠近耳ṱū́₇垂。


我伸手擋住天子的親近。


「陛下,三個月工期快到,奴不得不要出宮了。」


天子的動作一頓。


我轉過頭,看著他因不悅冷起來的臉。


「陛下不要這樣兇啊。奴畢竟是成過親的,進宮的名冊是皇後過過目冊的。今日總管已經來通知過了。」我輕輕感傷,「那日御花園再遇,能得陛下憐愛,奴已是十分榮幸,怎敢再損陛下清譽?」


「不過,也許不用這樣快。」我眨了眨眼睛,「奴有身孕,聽聞太子妃有孕。若是能當選小皇孫的奶娘……」


天子一下追問:「幾月身孕?」


我笑:「不多不少。剛剛四月。」


天子有些失望。


若是四個月,自然不是天子的種。


但到底是幾個月,還得生下來才知道,不是嗎?


我撒嬌:「可以嗎?讓我做小皇孫的奶娘。這樣陛下南巡回來後,也能見到奴。」


「好。」


7


太子妃的身孕是皇宮頭頂大事。


連路過的鳥都要收攏翅膀屏氣飛。


太子大喜,六司都翻騰起來了。


皇孫的包被,禮品,小鞋子,衣服,百日的抓周禮品都準白起來。


當然最重要的便是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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