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京中局勢已漸漸分明,公主既然覺得我不可靠,又為何對秦宣如此信任?」


我動作一頓。


果然,我不該低估秦晏。


「三皇子錯了。」我微笑著道,「我誰也不信,不過是如同與你合作一般,與四皇子談一樁交易罷了。」


這些日子,我總是去見秦宣,見面地點不是在他的四皇子府,便是在京中最大的青樓,還專門要了靠近下方溪流的濟楚閣兒。


秦國是個多水的國家,即便在國都之中,同樣處處靜水流深。


兩條護城河縱橫交錯,穿城而過,又分出無數支流,潺潺流淌,滋養出無數湿潤靜謐的好景致。


其中,就包括了我們最常去的那一處濟楚閣兒窗外。


我在那裡,明面上同秦宣一起聽曲兒賞美人,飲酒作樂,實則在珠簾的遮擋下見了不少人。


其中有江湖門客,亦有朝廷官員。


我那父皇雖然昏庸無能,手中卻掌控著先皇留給他的密探組織。


雖然在他的無用與秦國老皇帝的壓制下,已經一縮再縮,到底還是留了幾枚勉強可用的棋子。


其中有一枚,安插在秦國軍中,已經坐到了副將的位置上。


他待在秦國十數載,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遲國人的身份,驟然見到我,臉色煞白。


我微笑著問他:「程將軍是想助本宮一臂之力,還是想身份敗露,死無葬身之地?」


我在遲國飛揚跋扈多年,皇後恨我入骨,卻始終殺不了我,當然不是因為她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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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不能。


我母妃失蹤前,父皇十分縱著我,連御書房也允諾我隨意進出。


而掌管密探組織的信物,我正是在御書房的暗格中摸到的。


起先我隻當個好玩的物件拿著,父皇許久不管,也不曾留意過。


後來母妃失蹤,我失寵,這東西我便貼身藏好,直覺總有一日能用上。


我拿著信物,命程副將在京中暗布兵馬,用以監察秦晏與秦安的動向。


秦晏眉眼輕動,忽然伸出手來握住了我的手:「你與秦宣如何,我不管。但你要離林遇辭遠一點,他沒你想象的那麼簡單。」


這是他第三次在我面前說起林遇辭的事情。


但我從來沒覺得林遇辭是個簡單的人。


我輕輕地笑:「可林相風姿出眾,才貌過人,本宮實在舍不得,怎麼辦呢?」


「哗啦」一聲,秦晏驀然拂落滿盤棋子,將我按在棋盤上。


堅硬的玉石硌著我的後背,溫度在冰涼與滾燙間反復傳遞。


「遲緋月。」他一字一頓,聲音沉冷,「你來秦國,是要嫁給我的。」


我萬萬沒想到秦晏這時候竟然說出這種話,當即嗤笑一聲,揪著他前襟,抬起下巴道:


「三皇子是不是忘了,本宮與你之間有生死大仇?」


他眼底的光一瞬間黯淡下去,嘴唇翕動兩下,卻什麼都沒說出來,丟下我走了。


惺惺作態。


我冷笑一聲,翻身坐起來,將被揉亂的裙擺展平,施施然站起身。


秦安給我的那枚白玉珰,仍然穩穩當當系在我腰間。


前兩日,我瞞著秦晏、秦宣和林遇辭,在京中一處密閣同秦安見了一面。


他在我面前大罵了一刻鍾秦晏,又說魏若雲明明已經指婚給他,卻碰都不讓他碰。


他說什麼我都迎合他,又捏著袖子,在秦安面前哭得梨花帶雨:


「六皇子可知我的苦處?那秦晏明面上恪守禮節,暗中卻多次輕薄於我,進京前便將我強行按在床榻之上,又言語辱我至極……」


秦安聽得滿眼興奮,險些伸出手來捉住我的手。


隻是大約想起了我的惡名,又及時將手縮了回去。


「既然如此,撫寧公主配合我,我替你出了這口惡氣,如何?」


我淚盈於睫,柔聲道:「那便多謝六皇子了。」


秦晏啊。


我怎麼可能什麼都讓你知道。


秦宣隻是我布下的第一步棋。


真正的破局點,還在秦安這個蠢貨身上。


11


此後數日,我在秦國都城街道策馬飛馳,愈發放肆。


秦晏看在眼裡,卻絲毫不加阻止。


聽說老皇帝曾召他入宮,明裡暗裡說我太過放肆,可秦晏卻無奈道:「撫寧公主素來囂張慣了,兒臣也拿她沒有辦法。」


老皇帝十分不滿,修書一封,命人送去遲國。


半道上,那封信卻被秦晏的人給截了下來。


他當著我的面,將那封信放在燭火上點了,當著我的面從容笑道:「公主放心,你隻管撒野,無人管得了你。」


我也笑:「三皇子放心。」


保證給你安排得明明白白。


滿京城盛傳我的惡名,說遲國來的撫寧公主行事跋扈,三皇子都拿她無可奈何。


正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


因為撫寧公主無法無天,連一貫心狠手辣的三皇子,竟也收斂不少,變得溫和起來。


溫和?


這詞用來形容秦晏,當真是匪夷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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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翻身下馬,望著面前瑟瑟發抖的首飾店掌櫃,用馬鞭託著他下巴,輕笑道:「是你在背後議論本宮?」


他嗓音發顫:「沒、沒有……」


我正要再說話,身後倏然傳來一道聲音,清冷平和:「公主。」


是林遇辭。


我動作一頓,松開那掌櫃的下巴,沒理會他連滾帶爬逃走的動作,隻是回頭看著林遇辭,眨眨眼,笑道:「本宮與林相果然有緣,到哪裡都能遇見。」


林遇辭面不改色,淡淡道:「今日前來,是有東西要送給公主。」


他將我一路帶到了醉金樓,我原本以為秦宣又在那裡等著我,將計劃的進度告知我。


可是沒有。


隻有林遇辭一個人。


在臨水的窗邊坐下,他忽然從懷裡取出一把竹嵌玉的扇子。


「扇中藏有一百零八根銀針,針上淬了毒,足夠公主自保。」他將那沉甸甸的冰涼折扇遞到我手裡,又取出一隻小玉瓶,「這是解藥。」


我將扇骨與玉瓶緊緊握在手心,抬眼看著他:「林相為何幫我?」


林遇辭抿唇道:「七日後京郊圍獵,公主生在遲國,不熟水性,應該要當心。」


他這……是在暗示我嗎?


七日後的京郊圍獵,究竟會發生什麼事?


迷霧遮眼,我發現我竟然不能看穿林遇辭的目的,隻能在心中反復思量。


隻是我怎麼會不熟水性?


我五歲時,皇後瞧我不順眼,支開我身邊侍奉的宮人,命人將我推進湖中,是我母妃衝出宮門,哭喊著救起我,將我從命懸一線的邊緣生生拽回來。


那次之後,我咬牙學會了凫水,在冬日冰冷的湖水中。


出門時,拐過一處小橋流水,竹林茂密,我驀然閃身進了竹林,勾著林遇辭的衣帶將他也拽了進去。


林遇辭踉跄了兩步才站穩,衣擺布料擦過竹葉,發出簌簌的聲響。


我用力揪著他衣襟,微微仰頭問道:「林相可知那日刺殺本宮的,是誰的人?」


他垂下眼,長長的睫毛垂落下來,低聲道:「別太用力了,你今日縱馬,已是很放肆,當心肩膀的傷口掙開。」


我驀然怔住。


寒意從心頭一路竄到指尖。


撥開迷霧,某些從前我沒有想通的關鍵點,在這一刻驟然清晰起來。


我渾身發冷,卻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舌尖死死抵著後槽牙,一字一句地問:「你是秦晏的人?」


12


林遇辭神情一動,眼底的光驀然沉下去,聲音卻格外溫柔:「我不是。」


我松開他,冷笑一聲,後退兩步。


「我肩膀受傷這事,不是秦晏告訴你的?」


「……是。」林遇辭眼中多了幾分惶急,伸出手來,似乎想握住我的手,卻被我避開。


我嘲弄地笑道,「林相的演技這樣出色,配合秦晏糊弄本宮多時,想必你們心裡一定很得意吧?」


「我與三皇子的關系,並非你想的那樣。」


林遇辭凝視著我的眼睛,語氣誠懇:「我與他不過一場合作,各取所需。」


我點點頭,問他:「那林相今日來送我暗器,又提醒我七日後的圍獵上會有事情發生,是不是也是出自秦晏的授意?」


「不。」


林遇辭毫不猶豫地否定,眼中這一刻雲消霧散,光芒躍出,粼粼鋪開一片暖色。


「我是擔心公主的安危。」


我垂下眼,片刻後復又抬起,向前兩步,寸寸逼近他的臉頰:「林相又是為何,擔心本宮?」


呼吸愈發灼熱,近在咫尺。


林遇辭不答話,逃了。


他走時,步履踉跄,再不見半分冷靜。


我站在冷風簌簌的竹林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走遠,並未追上去的打算。


這件事,我沒有開口問秦晏。


圍獵前一夜,他卻主動找上門來,遞給我一方玄鐵制成的令牌。


那東西冷冰冰又沉甸甸地墜著我的手,我把玩片刻,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著秦晏:「三皇子這是何意?」


「圍獵場恐生變故,公主拿著玄鐵令,足夠號令獵場外的五千御林軍。」


屋內燭火跳動。


在那一星溫熱光芒的映襯下,秦晏素來冰冷的神情,竟也緩和許多。


我忽然笑起來:「這東西既然對三皇子如此重要,你不怕我拿著它,反過來殺你嗎?」


「遲緋月。」他忽然喚我的名字,在暈開的燭光裡凝視著我的眼睛,「等我大仇得報,你要殺我,隨便你。」


我動作輕輕一頓。


大仇?


他指的是什麼?


我忽然想起,秦晏從不曾在我面前提過他的母妃,而皇後看上去又恨他入骨。


那麼他的仇人會是誰,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我垂下眼,輕輕地笑了起來:「好啊。」


林遇辭一定沒有告訴秦晏,我已經知道了他們之間的關系。


第二日秦國京郊圍獵,我一身紅衣,騎在秦晏送我的那匹馬上,十分惹眼。


一旁的林遇辭目光微微恍惚,時不時落在我身上,帶著幾分欲言又止。


另一側,秦安十分焦灼,不停地向我遞來眼神暗示。


我知道,他的計劃要我配合,才進行得下去。


秦安的計劃很簡單。


他要我在圍獵場上,將箭射向秦晏,再於眾目睽睽之下,向老皇帝揭示秦晏的罪行。


屆時,他會將自己收集的秦晏罪證一並公之於眾,徹底斷絕他繼承大統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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