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難怪方才此女疑問清禾神女之事……半天她就是正主!

  那剛才靈涅如何回答的?

  似乎是山野小民傳言的妖女,與她慈周心庵無關?是這句話麼?

  最後的遮羞布被徹底扯下。

  靈涅羞恥得眼淚幾乎要流下來。

  那傳聞原來是真的……竟然是真的!天道大人真的有眷顧的神女了。

  按照傳聞所說,便是典籍中的後土尊榮,也遠遠未及天道對清禾神女的偏愛。

  但更令靈涅痛不欲生的事情接著發生。

  那滴被她私藏於識海,由永雪城靈脈滋養汙染的天道之血,忽然強行掙脫她的識海封印,強硬地衝破額心。

  靈涅再度哇地吐出血來。

  為了更多壓榨汲取天道靈力,她的經脈與那滴鮮血糾纏極深,此刻鮮血強行突破封印,基本徹底泯滅了她任何存活下去的可能。

  她必死無疑。

  為什麼?

  “為什麼。”她痛苦地喃喃自語道,“為什麼您蘇醒了,卻不來找我們,而是要另尋一位鄉野村女做神女呢?”

  那股悲慟欲絕,信仰破碎甚至連全意維護的人設都半分不顧的勁頭,令清禾又是番大開眼界。

  好似天道拋棄了她們萬年信仰,始亂終棄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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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禾忍不住開口:“可你們若當真如此虔誠,為什麼萬年都未曾去尋找追隨天道大人呢。”

  準確說,不止是沒有追隨信仰,甚至完全沉溺於天道長眠後仍然遺留給她們的祖上榮光,當高高在上的神女。

  靈涅委屈道:“天道大人虔誠不可試探,何須如此脆弱之態!”

  清禾拳頭驟然捏緊。

  忽然明白自己一直埋怨,一直不快的真正緣由在哪裡了。

  他們口口聲聲追隨的天道大人在冰冷寂寥的地宮下場面,痛苦於凡人之惡孽,萬年之後才與她邂逅,這些虔誠神女又在何處呢?

  她難過的不是那可笑的“三十二代神妾”。

  而是……

  “祓神大人,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她在心底輕聲道,“但是好難受啊。”

  好難過好難過。

  為什麼所有人都會覺得,強者就沒有脆弱的權力呢?

  靈涅自知必死,不甘怨憎齊齊翻湧上來:為什麼我會死?我不是已經熬過了前面那次審判,乃是無罪之人麼!

  “天道偏私,懲處不公!”她恨聲道。

  一道冰稜碎片應聲而起,順勢洞穿她的額心,結束了她難堪醜陋地掙扎。

  “她以我之鮮血蒙蔽天機,方才逃過上輪審判。”祓神平靜道。

  靈涅為了得到那滴被惡孽降低格位的天道鮮血,在黑場推波助瀾,罪孽累累。

  因此在祓神收回那滴鮮血後,這位神女,當即迎來她的結局。

  現場針落可聞。

  幾個小婢女看著自家神女的屍身,一時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做。

  “我還是不太高興。”清禾在心裡說道。

  “她已經死了。”

  “雖然您有三千三百零三個小老婆,前後三十二代,總數為十萬五千六百九十六個小老婆,但我未曾真正在意過。”

  祓神欲言又止:……

  “我真不是生她們在自稱上的氣,之前……是稍微有些不高興,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想那麼說。”

  “嗯。”

  “我隻是……哎。”清禾在心裡嘆息。

  小金鳳在她鬢邊振翅顫了顫,仿佛無言的撫慰。

  就在此時,忽然聽到某人清脆地拍手聲。

  “清禾仙子,果真如傳聞中般天然純粹,百聞不如一見啊。”

  聲音是從她身後的樓梯上傳來的,清禾回身望去,隻見是個身著黑色毛邊大氅的清瘦男子。

  自朱紅樓梯緩步走下時,男子面上尚且縈繞著黑色鬼氣凝結而成的面具,但隨著最後階梯走完,來到清禾面前後,他徹底露出了真容。

  乃是個半邊臉龐仿佛被火焰灼傷過般扭曲醜陋,另半邊面容極為清俊典雅的男子。

  存活下來的人群皆是怔愣,不解這位從哪裡冒出來。

  少數人反應過來,立時恭敬下跪:“參見場主!”

  聽到這個稱呼,清禾勉強提起幾分認真,瞥了他一眼。

  黑場場主來歷神秘,萬年未曾顯露過真容。

  因此有傳言說雖然尊號不變,但面具後的主人已經傳承了許多代;又有傳言說,真正的黑場場主早就死了,現在的黑場當家隻是某個竊賊罷了。

  但無論傳言如何說,黑場始終在此處屹立不倒。

  而黑場場主,這惡貫滿盈之人,也能在開幕戲之後翩翩出場。

  清禾落在那半張秀如觀音,半張兇如惡鬼的面容上,心想,即使是這種邪道掌門人,在神靈面前又能如何?

  還不是要摘下偽裝之面。

  但場主本人似乎不是這麼想的。

  他搖搖頭:“原本未曾準備出場,卻未想靈涅如此廢物,連帶家底一同送個幹淨,屬實叫人頭痛。作為苦主,我也不得不出來要個說法了。”

  黑場場主全然不在乎隱藏了萬年的秘密被人看了個精光,他微笑著注視清禾,又像是透過她而注視另一位存在。

  黑場場主優雅地施了一禮。

  他的聲音在清禾識海裡回蕩。

  “天道大人萬安。”

  清禾露出疼痛的表情,不由得皺眉,忙裡偷闲地琢磨。

  嗯?

  這人認識祓神?

  祓神平靜道:“許久不見了,尚清。”

  聲音平靜,但祓神行為卻有著與平靜聲音截然不同的冰冷凜冽,那試探性侵入清禾識海,以作示威的神識,被祓神瞬間絞殺。

  ——甚至不給退出的機會。

  尚清被餘波震懾,後退兩步,發出悶哼,隨後才露出微笑。

  “天道大人還是如此霸道凜冽,令人折服。”

  “尚清……你是仙人,尚清?”

  “未曾想,還能在清禾仙子這裡掛上名號。”尚清看著清禾,微微一笑。

  現場死寂無聲,人人都瞪大眼睛,敬畏震驚地看著隻存在於傳說中,鮮少行走塵世的仙人。

  黑場被天罰打得一片狼藉,尚清微微挑了挑眉。

  自家場子眾人死傷無數,尚清面無表情。

  而那就倒在他面前,滿身血跡的靈涅,他更是一眼都懶得看。

  仙人之冷漠無情,幾近殘忍。

  尚清雖無視了在場一切凡人,卻對她頗為禮貌。

  大約是看出她經過祓神點靈,擁有仙人之姿,不與凡俗同列,所以被他視為能夠交流的對象?

  清禾沒領情。

  她也不覺得,所謂仙人的特別待遇有何值得自豪的。

  她可都記得,這群仙人盡是背叛天道的垃圾。

  “我記得尚清。”清禾在心裡對祓神說道,接著十分篤定認真地說,“我討厭他。”

  有一說一,天道當年座下有三千仙人,清禾做不到每個身世經歷都如數家珍。

  但這尚清仙人,絕對是她印象最深,也糾纏最深的仙人之一。

  首先,原作中尚清存在感便頗高,他在三千仙人中,乃是翹楚的厲害角色,野心勃勃,一心追求天道之位,對男主趙不絕多加阻攔。並且刻意制造動輒上萬的冤孽,加重祓神侵蝕。

  最終,這當年偽裝極好的野心家被合道期的趙不絕越階挑戰,一劍梟首。

  清禾打量著尚清。

  尚清半面有傷,乃是當年追隨天道祓除惡螭時受到重創,再難痊愈如初。當時他本人隻一笑置之,並不在意外物,兼之博學多聞,表現得淡泊忠誠,因此頗得天道賞識。

  可在天道長眠後,這位忠誠仙人卻是第一個壓平四方紛亂,迅速傳達天道隕落現實,牽頭制定新歷法的。

  他制定的尚清歷至今仍在四大部洲流行。

  今年是尚清歷一萬兩千四百零三年。祓神也長眠了相同年數。

  尚清如此行徑,定有羞辱之意。

  而且她最開始就接觸的柳氏。

  柳氏邪修膽敢圖謀祓神血肉,也是因為有尚清等三位仙人的支持。

  聯系永雪城之事……

  “你在收集天道血肉?”清禾問。

  “天道之位如此尊崇,誰不想一觀玉座風採呢?”尚清彬彬有禮地回答,承認了自己的計劃,“可惜凡人無用,萬年收集的血肉,還未有我等一夕收下的多。”

  清禾心中重重沉下。

  尚清毫不諱言地從容言語,令她想到了一個極為血腥的可能。

  她下意識想要尋求祓神確認,然而抬眼望向習慣的位置,卻未看到那道素白高潔的身影。

  是了,她外出遊歷的大多數時候,祓神不會現身。

  她太緊張了。

  見有效果,尚清唇邊微笑不變,不動聲色地加大靈力施壓。

  眼前少女軀殼雖然得到神力滋養,初步具備仙人資質,但實戰經驗、修為根底都十分稀松,想拿捏壓迫她簡直……嗯?

  尚清又發了勁。

  隻是他些微仙力餘波,已然令現場癱倒一片,幾乎要因來自仙人級別的壓迫而當場暴斃。

  唯獨清禾依舊自然地站在原處,連頭發絲都沒動一根。

  她看到周圍人紛紛栽倒,口鼻出血的模樣,臉上露出詫異。

  他針對清禾的靈力宛如泥牛入海,瞬間沒了聲息。

  隻見清風自起,吹亂一地冰晶。

  瑩藍色的冰華隨著風翩翩拂過,尚清冰冷肅殺的仙力,順勢被衝散。

  身著黑金外袍的俊美神靈出現在清禾身邊,左手輕按她的肩膀,眉眼低垂,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

  “我在。”

  她在風中陣陣飄搖的發絲,終於逐漸輕柔回落。

  “嗯!”

  尚清微笑瞧著這一幕,柔和注視著此刻的祓神——雖是柔和,但萬年前,隻他這一眼平視,就足以被天道抽了仙骨,鎮壓在南山下受千年鞭刑。

  “您情況似乎還算不錯。”他微笑道,“能夠短時凝出實體,而非幻影。是您的小神女幫您的麼?”

  他閱盡秘典,甚至偷偷見過那上古青蓮一面,是仙人中最為博學者。

  當年也是他提出,可以用十萬枉死怨靈浸透汙染的九幽寒刃,將神靈尚未施舍出去的骨血剜出。

  九幽寒刃對神靈有多大的創傷,尚清再清楚不過。

  “真心確實能夠融化九幽寒刃,但小神女的本事,似乎尚且沒有達到為您奪回雙眼髒器的程度。”

  祓神輕按在清禾肩頭,無意情緒已然激憤的少女開口。

  他平靜道:“些許瑣事,無需行者插手。”

  “但這一路來,您看起來可不像是把她當普通行者啊。”

  尚清以袖掩口,笑得眉眼彎彎。

  清禾心頭靈光一現,她是被柳氏獻祭的。

  柳氏最初打得目的是以神靈新娘誕育神胎,再活祭神胎,嚴重汙染祓神……

  “是你給柳氏出的主意?”

  “噓,柳氏尚且不配我出謀劃策。”

  “值得我為其籌謀的——”雙面仙人的目光刻意在祓神身上劃過,最後輕浮地說道,“當今,一個也沒有。”

  “小神女,莫要用這樣的眼神盯我,好似要將我活生生吃了似的……吃我可沒用,吃你家天道大人,他的血肉可比我管用。”

  “而你若是將我惹惱了。”尚清微笑道,“你家天道大人的雙眼、唇舌、髒器的下落可就沒人知曉了,到時你又要何處去尋呢?”

  “況且別說你了,便是天道,如今又能奈我何?”

  清禾捏緊了拳頭,幾乎便要忍耐不住衝上去,將這陰陽人一拳砸得粉碎。

  但是——

  “呃!”尚清喉嚨發出怪異聲響,驚駭地瞪著祓神。

  隻見一道冰刃不知何時升起,以極盡凌厲之勢瞬間洞穿了他的咽喉。

  “聒噪。”神靈淡漠道。

  “原有些話問你,方暫且留你一命。”

  “但若隻會狺狺吠叫。”

  “殺你——何須動手?”

  “咳……咳咳。”尚清口中無法正常說話,但作為仙人,他可以腹語。

  他難以置信道:“你實力不足巔峰一半,如何能這般強大?!”

  “有沒有一種可能。”

  這尚清外表冷靜聰穎,仿佛算無遺策,可祓神就是他最大痛點,本質是暴發戶心態的小醜罷了。

  對於這樣的人,隻需說出現實便夠了。

  她打了個響指,恍然道。

  “那就是剛才你能活蹦亂跳的囂張,是祓神大人有意留你說話。而真要收拾你了,祓神大人隻用一半實力,打你也能如打喪家之犬般輕松?”

  尚清冷冷盯了他們一眼,卻沒有認輸。

  作為執掌塵世權柄萬年的頭部仙人,他也擁有了許多萬年前根本不敢想的特殊手段。

  “方才是我狂妄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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