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犬

第3章

管家神色未變:

「我隻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小小姐的管家。」

我沒說話。

我在想……

也或許,他以後會有其他的身份。

9.

三個月後的一天,我收到了沈老爺子給的信。

我知道,他即將按照約定狠狠坑我爸一把。

於是當天夜裡,我從花園開始放了一把大火,徑直燒向我爸的書房。

他許多的文件都有備份,隻有和沈家的這份沒有。

因為他拿沈家的合作當作底牌,害怕被我姥爺知道,隻要和沈家這樁生意做成,夏家便完完全全都在他的掌握中了。

可正是因為沒有備份,我才好安心放這一把火。

連帶他的全部希望一起燃燒。

盡管搶救了一夜,可夏公館還是幾乎成了一片廢墟。

我爸臉上帶著一道道黑灰,夏恩橙跌坐在地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看到我幹幹淨淨地出現在他面前,他緩過神來了,頭一次扯掉「慈父」的假面,露出森森猙獰。

「是你?」

我微笑點頭:「是我。」

彼時他還不知道這次著火是為了什麼,隻嘟囔著罵我是個瘋子。

全家隻好先搬到了另一處小別墅去。

我當然也去了,要不然怎麼能欣賞到我爸得知真相後的模樣呢。

大火後的第五天,沈老爺子按照約定,臨期違約了。

我爸遲遲拿不到貨,整個項目陷入癱瘓,每一天都需要大量的財力維持。

這個時候他想起來了那份合同,想要約束沈家,或是索賠。

可合同早已在大火中化為灰燼。

他得到的隻是沈老爺子不要臉的一句:

「合同?什麼合同?」

這場兩個人私下裡的交易從未被擺上明面過,能有這樣的結局也是活該。

但我沒想到,狗急了跳牆。

我爸三更半夜竟然拿著拐杖衝進我的房間想動手。

他實在是氣極了,好像還吐過血,臉色比死人還難看,明明是來打人的,可身形異常佝偻。

我習慣在睡前服藥,並沒有第一時間驚醒。

等我睜眼的時候,管家籠罩在我身上,硬生生扛了我爸好幾下。

實木拐杖砸在他那對好看的蝴蝶骨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他臉色有些發白,但眼神依舊溫柔,仿佛在對我說不要怕。

從那對瞳孔的倒影裡,我看見自己似乎久違地落了淚。

我一把推開管家,迎頭同我爸對峙,嘴裡惡狠狠道:

「他打你,不知道還手嗎?!」

而我爸氣頭漸消,被我踹了一腳,嘰裡咕嚕不知道在罵什麼。

良久,他忽然大笑:

「完了,通通完了哈哈哈哈哈哈……」

布滿紅血絲的眼死死盯著我:

「你毀的不是夏家,毀的是你媽的心血,是她的青春,是她的過去!」

「我?」

我笑著搖頭:

「不對,是你。」

「毀了她的是你,毀了我的是你,毀了夏家的也是你。」

「如果你不狠毒,為了控制我便偽造精神病的證明,我不會這麼肆無忌憚;如果你不貪心,急著想要在那個項目上獨攬大頭,甚至不惜和沈家私自敲定合作,我也不會行事方便。」

「說到底這一切都是你親手促成的。」

「你貪財毒辣,好色下流,卑鄙無恥,能有今日,是你該得的。」

聞言,他的身形又蒼老了些,踉踉跄跄走了出去。

我看著被他遺落的拐杖,取過來狠狠敲在了自己的膝蓋骨。

管家被我嚇到了,撲到我的腳邊,臉色瞬間蒼白。

即便是他自己受傷都不及現在這般無措。

「小小姐……」

他啞著嗓子叫我,眸裡布滿痛楚。

我伸手撫過他臉側,後背全是冷汗。

「你為我受傷,我姥爺會覺得理所應當,隻有我自己受傷,姥爺才會覺得無法原諒。」

管家聽了我的解釋,不再吭聲,沉默地為我處理傷處。

唯有當我重新躺下的時候,他才近乎呢喃地出口:

「讓您在我眼前受傷,我同樣無法原諒……」

10.

夏家完了。

這是最近圈子裡的大事。

我以為我會被叫回港城,可沒想到我姥爺自己過來了。

他來的那天我在醫院。

可能是自己下手沒輕重,我那一下敲得有些厲害——骨裂了。

所以當我姥爺看見我悽慘地坐在輪椅上,朝他伸出一條打著石膏的腿時,他滿肚子罵人的話都咽了回去。

「現在你滿意了?!」

他滿色鐵青:「你以為我不敢動那個畜生?!還不是因為那是你媽媽一輩子的心血!」

這話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

「姥爺,我媽還沒死呢。」

我嘆了口氣:「她一輩子還長,等病好了,她還有無數的心血可以傾注在其他地方,隻有夏氏,我非毀掉不可。」

隻有毀掉難堪駁雜的過去,才能迎來新生。

夏家,才是拴在我媽脖子上的那根鐵鏈。

提起我媽,姥爺紅了眼眶。

他這一輩子殺伐果斷,隻有我媽一個女兒,那是真正的掌上明珠,卻被我爸這麼一個處心積慮的畜生給摔碎了。

「罷了,罷了……」

姥爺坐在我身邊:「毀都毀了,隻是你做得不太幹淨,後面我會接手,既然做了就要做絕,不要給其絲毫能再翻身的機會。」

我垂眸:

「是,我受教了。」

姥爺伸出手摸了摸我的發頂,就在我以為他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忽然說:

「這些年,你也過得很辛苦吧?」

我有點茫然。

辛苦嗎?

我感Ţų⁰覺不出來。

很小的時候,每天睜開眼睛,我爸都會將我關在一個黑漆漆的小房間裡,隻留一架投影儀,上面輪番播放著一切會讓小孩子害怕的東西——恐怖片、血腥暴力的犯罪片等等。

因為他想讓我變成一個真正的精神病。

不過時間沒持續太久,管家就被送到了我身邊,他也就不敢那麼明目張膽了。

隻是偶爾,他會不留餘力地刺激我。

讓我在無意中知道我媽住在哪家療養院,讓我明白她受過怎樣的苦。

我的整顆心都被復仇填滿。

現在想來,的確可以稱得上一句辛苦。

隻是我從來覺得,這是我應該做的。

以至於現在被問出來,眼淚一滴滴落在手掌心,我才恍然:不是的。

我將自己視為母親苦難的源泉,總想著,如果不是我的到來,她或許不用忍耐那麼久,我是有罪的。

所以我不敢辛苦。

寬厚的懷抱將我接納,姥爺一下下拍在我的後背。

這位站在金字塔尖上的老人,用行動向我表達了悔恨。

「早知道……我不會瞻前顧後,以至於把你放在他身邊那麼多年。」

我擦了把眼淚:

「是我自願的。」

「這是我應該做的。」

11.

夏家徹底湮滅是在三個月之內的事。

姥爺將我和我媽都接到了身邊。

不知是怎麼回事,夏家毀了後,我媽媽當真好了些許。

至少不再吵鬧著尋死了。

看起來似乎一切都在變好,隻除了……

「姥爺,我真的不需要相親。」

我捏著一沓俊男照片,無奈極了。

「不相親你打算跟誰結婚?」

我姥爺看我一眼,狐疑道:

「你不會還惦記著沈家那小子吧?沈家被你擺一道,不可能同意你倆的。」

我扶額:

「他算個什麼東西。」

「那就好,」姥爺喝了口茶,「正好這兩天給無名也相看了不少,到時候你們一起辦吧。」

咔——

照片的尖銳稜角刺進我的手掌心。

「姥爺,無名是我的管家。」

姥爺又看我一眼:

「然後呢?」

「他能不能結婚,跟誰結婚,隻有我說了算。」

姥爺似乎被我這話驚著了,半晌,憋出來一句:

「他到底不是下人啊。」

「無名是我收養來的,聰慧穩重,當是我的養子。」

話音落下,管家從外面走進來。

他換掉了那身我誇贊過的燕尾服,換上了古板無趣的西裝,站到我的身側說道:

「無名不願成家,隻想一直陪著小小姐。」

姥爺看看他,又看看我,忽然開竅了。

「是這麼回事啊……」

他頗有深意地眯了眯眼:

「那行吧,隻要你倆開心就行。」

說著,小老頭美滋滋又喝了兩口茶,然後掏出手機開始發消息。

我站在他身後看得一清二楚,他和死對頭炫耀說:

【我孫女和養子湊一對了,羨慕死你吧。】

我:……

管家倒是上了心。

跟在我的身後忽然問:

「我和小小姐,是一對嗎?」

我看他一眼:

「你覺得呢?」

管家笑得溫柔,眼眸卻藏著波濤洶湧。

他語氣虔誠,亦如每一次那樣起誓:

「隻要您想。」

隻要我想,他可以是我的任何。

12.番外:告別

最後一次見到我爸,是在聖誕節前。

這段日子,我聽見不少闲言碎語,都說他現在過得很是落魄。

夏家倒臺了,他之前用了不少腌臜手段,那些人沒少給他苦頭吃。

原先養在外面的情人們也將他拒之門外,就連僅剩的女兒夏恩橙也不願意赡養他。

這樣的日子沒過多久,他又被起訴了。

源於很多年的一場糾紛,或許是我姥爺出手了,最終他被判了刑。

開庭那天是我最後一次見他。

因為想看仔細點說給我媽聽,也好讓她高興高興,所以我特意坐在第一排。

他戴著手銬被帶走的時候,看了我一眼。

說不上是什麼感情。

我也沒興趣知道。

我隻知道從今往後,我都不必再將自己囚困於過往。

我自由了。

至於他……

到了監獄,會有人教他做人的。

13.番外:被摔碎的珍珠

我叫尹珍珠。

這個名字有點俗氣,但卻是我父親對我最美好的祝願。

他希望我能一輩子做他手心的珍珠,過完璀璨的一生。

可我讓他失望了。

大概因我被保護得實在太好,從未見識過人心醜惡。

當夏方遠一次次出現在我的世界裡後,我動心了。

他和我認識的那些男人很不一樣,是個徹頭徹尾的野心家。

他似乎從不害怕野心被我窺探。

就好像,他明晃晃地告訴我,他對我的愛中一部分來源於我的家世。

現在想想,我那時簡直蠢笨如豬,竟覺得他坦誠。

當然,我也為此付出了代價。

父親不同意我們在一起,覺得他是另有所圖。

我替他辯駁說,世間人均有所圖,隻不過他擺到ťü₄明面上罷了。

可父親還是不同意。

我提出要和他私奔,他卻像看傻子似的看我。

要是那時候我能讀懂他眼裡的意思就好了。

我們沒有私奔,反而生米煮成熟飯,我懷上了他的孩子,這下父親不願意也得願意。

婚後,我帶著父親給予的支持和他一同創業。

藍圖初成的時候,他變了。

他說,尹珍珠你連飯都不會做,娶你有什麼用?

他說,尹珍珠收起你的大小姐性子吧,除了我,誰還能受得了你?

他說,尹珍珠我當然愛你,可總要應酬,總要有私人空間吧?

在他一聲聲質問裡,我也變了。

我學做飯學不會,溫柔賢淑也裝不懂,反而歇斯底裡學了個十成十。

我監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疑心他在外面有了女人,整天食不下咽,我們就這樣互相傷害、折磨,那時我的眼裡隻有夏方遠,連自己的女兒都看不見。

再後來,我好像瘋了。

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連心愛的男人都留不住,我還能留住什麼呢?

我每天都很想死。

有時候看見女兒小小一團,我覺得好像還能再堅持一下。

可當我發現夏方遠又和哪個女人開了房,我就又堅持不了了。

在反反復復的自我厭棄中,夏方遠先一步將我送進了療養院。

後來我真的瘋了。

我想盡一切辦法尋死,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的過往是什麼,每天透過病房方方正正的小窗戶看向外面。

隻要我死了,我就自由了。

但偶爾……

我會想起我的女兒,不知道她過得好不好。

可那也隻是一瞬罷了。

我控制不了我的心。

從來如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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